明明是害怕的,他如同殺神一樣兇狠暴戾的模樣現在回想起來都會讓蘇青鸞覺得渾身冰冷,可是,這一刻睜眼在觸及到他目光的時候,那眸光似水柔情,又溫柔得幾乎要令她淪陷。
她陷入了極度的矛盾之中。
蘇青鸞別開了目光,語無倫次的喃喃道:“都怪……怪那場雨。”
蕭九看着她從耳根子紅了起來,只覺得眼前女子惹人愛極了,知曉她此時尷尬,蕭九也只好附和着道:“嗯,該怪那雨。”
如此一說,蘇青鸞倒是擡眸起來白了他一眼,“人云亦云。”但這麼說的時候,神情卻陷入了沉思當中,她想了想,即便此事身體依舊軟如棉花,但是還是仍舊強撐着起身來。
“去哪?”
蘇青鸞從邊上拎起一件外袍便往身上披去,“如果要說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在被催眠製造出來的幻境中,說起來根本不會有人相信的,所以……我得找證據。”說着的時候,她往牆壁上走去,將掛在璧上的那盞油燈給拿下來,點燃微微燭豆,然後一手端着燈臺,一手護在燭火跟前,怕被風吹滅了。
蕭九何嘗不知道蘇青鸞的意思,但是眼眸中卻隱約浮現出不好的預感,“可能……”他下話沒說,從地窖裡救出蘇青鸞的時候,忽然醒來卻在國公府的時候,蕭九就似乎預料到發生了什麼事了。
有可能,這一切無論真假都這樣了。
蘇青鸞知道蕭九的意思,她衝着蕭九抿脣一笑,沒能動搖她的心思,“走吧!”她道了句,率先往外走去。
夜色即將消盡,她一人挑燈走在前,蕭九就這麼走在她的後,微弱燈光獨映着這破舊迴廊,襯映着她孤身清影,看在蕭九的眼中竟有種不捨得時光流逝的錯覺,有那麼一瞬間他多麼希望時間定格在這個時候,永遠永遠這麼追隨在她孤影身後。
永遠永遠,不要去理會那雙魂之事,只有他與她,多好!
可轉過迴廊,該面對的事情終究還是得面對,走到天井前的時候,前面一片漆黑,但夜色幽光依稀能夠看得清楚整齊平方在上面的六具屍體。
燒焦了的六具屍體!
“根本就沒有不翼而飛,”蘇青鸞看着眼前一成不變的場景的時候長吁了一口氣,“一切都沒有變動,不是義莊裡的屍體不見了,韓贇和小藥也都沒有不見,而是我們昏迷了,在昏迷之際被催眠進了另外一個虛幻世界裡,那個世界仿照着現實,看似一模一樣,但是有很多東西卻根本不一樣,好比如……這六具屍體。”
她之前一直以爲失蹤的屍體和不見了的韓贇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但現在看來,一切尚紋絲不動,她只不過是出了一趟門,早上出門,晚上歸來……
看似經過了許久,發生了許多事,實則卻依舊停留在這一天,並沒有發生什麼。
“在幻境中屍體不見了,爲什麼?”蘇青鸞護着燈走上停屍堂的石階去,她側身回過頭來朝蕭九抿脣一笑,“我有個大膽的假設。”
蕭九不語。
說實話,真相如何蕭九並無多大關心,但此時他依舊是挪不開眼睛。
微燈燭豆下,她纖弱的手扶着燈臺站立於石階上的模樣,腮邊有一縷青絲隨着她說話的時候輕漾,似乎一片羽毛在撥動着心絃,偶有夜風吹起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外袍,此情此景,還有什麼是比她更能讓人矚目的?
爲了不拂她的興致,蕭九應了句,“什麼假設。”
“我們從幻境中醒來的時候,你還記得看到了什麼嗎?”蘇青鸞沒有直接說,反倒是問了這麼一句,說話的時候她轉過身去將燈盞放在屍體前頭的四方桌上,桌子破舊,燭光透着紅與綠的幽光,若不是蘇青鸞看慣了,若不是蕭九沒什麼可怕的,這燈光看上去倒是襯映出幾分陰森可怖的感覺來。
蕭九即便再沒有心思去理會這樁案子的真相到底是什麼,但蘇青鸞這麼問的時候,他倒還是認真的想了一想。
其實,先前撞翻紫株珊瑚的是他並沒有參與,他是直接在幻境中與他們碰面的,直到蘇青鸞有了危險,他從地窖中救出蘇青鸞的時候,其實那時候蕭九也發覺不對勁了。
他體內有雙魂,這點蕭九從來都不否認,但是他們共用的是一具屍體,根本就沒有碰面的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在被催眠的意識中,兩人以意識碰面。
所以,蕭九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抱着蘇青鸞走出地窖那一刻發覺她也不大對勁,於是蕭九強行刺激自己的意識,迫使他醒過來。
他是第二層人格,他太清楚這種感覺了,但是蘇青鸞不一樣,如果她是強行被人催眠或者麻醉的話,那麼現實中肯定有危險了,所以他在走出地窖的那一刻強令自己清醒。
果不其然,清醒過來的那一刻,他也是被綁在椅子上,和蘇青鸞一模一樣的待遇,放眼看去的時候,當時是康人在給昏迷中的蘇青鸞喂藥,蕭九這纔出手。
可要說當時,國公府發生了什麼?
蕭九倒沒有真的去在意過,現在被蘇青鸞這麼一提醒,再仔細回想下來,當時整個國公府都陷入了漆黑一片,周圍半點人聲都沒有,況且今日的乃是璽揚陽的冠禮之日,不該清冷成那樣,在那清冷與黑暗之中……似乎,似乎……
似乎有人,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只是當時被黑暗籠罩住,看不真切,也被忽略了而已。
“國公府,出事了!”
蕭九神情忽然嚴肅了起來,要說真相他不在意,但璽青松到底與他有淵源,如果說國公府出事了,蕭九倒真不可能置身事外。
蘇青鸞不置可否,只伸出手朝蕭九揮了揮,示意他過來幫忙,“我也沒法確定,我必須正式驗一趟屍,如果猜想符合的話,那麼很有可能……眼前這些屍體,都是出自國公府。”
蕭九隻覺得那顆心隨着這句話忽然墜落寒潭,這是他最不願見的。
蘇青鸞也沉寂了一下,“小藥現在還在國公府裡,我必定是要救他出來的,可怎麼救必須有個章法,既然這案子息息相關,那麼就查,最起碼得反客爲主,勝算才大。”
蘇青鸞言語之間頗爲自信。
蕭九別眼看了這女子一下,目光中是欣許的,隨後他一撥衣襟下襬,也無聲登上石階走近蘇青鸞的跟前。
六具屍體在眼前一字排開,頭朝裡腳朝外,並列在前,白天仵作驗完屍之後,爲怕破壞現場,韓贇也沒讓人移動屍體,這會只在屍體上蓋着白布。
“千不想萬不想沾染這樁案子,最後還是得插手,這都是命啊!”蘇青鸞說着,從旁邊順手取出一個小木箱,箱子裡置放着蘇青鸞平時裡用慣了的一些銀刀,厚薄長短全都不一,還有一些防止屍毒屍臭的藥物,不過這六具屍體在這裡停放了一整天,該散發的東西都散發了,也用不着這些。
最後蘇青鸞從裡面挑出了一套羊腸手套,是以特殊藥水將羊腸灌洗按照蘇青鸞的手掌大小重新制過,再用樹蠟薄塗其上,起到防護與不易破的作用,且有個好處,與手掌貼合,用來驗屍再好不過了。
蘇青鸞指了指排放在左側的第一具屍體,“就從這具開始,你先幫我從後面托住,就是這裡,托住脊柱腰身。”
屍體一被推送,上面蓋着的白布也順勢滑落了下來,露出裡面燒得已經看不清楚面目全身焦黑的屍體,血肉黏糊着粘在骨頭上,即便是蕭九也禁不住心頭跳動急促了幾分。
“爲何,要託着?”蕭九顯然是抗拒的,這些骨頭上還粘附着燒黑的血肉,他不止抗拒,還嫌棄。
蘇青鸞瞠大雙眼看他,“當然得托住了,還得雙手向上用力頂住,你看這都燒成什麼樣了,萬一禁不住折騰“咔嚓”斷了,怎麼辦?”
“這不比腰斬殘忍?埋的時候也增加了難度。”
蘇青鸞的話讓蕭九無言以對,她想得真多。
但蘇青鸞意志堅決,蕭九也沒法推辭,最後從蘇青鸞的木箱裡翻找出另外一副手套帶上,才勉爲其難的照做。
屍體被燒成焦樣,的確是比較麻煩了些,但蘇青鸞那樣說也是嚇唬蕭九的,她主要是想要拿起燈盞來細看屍體上面的痕跡,她的手順着被燒得捲起的皮肉摸去,上面只有如同鱗片一般和血肉黏糊又癟了下去的痕跡,並沒有傷痕。
“翻過來。”
蘇青鸞又吩咐了一句,蕭九隻好照做,將屍體重新翻了一個身,正好從外面進來的角度看去,屍體斜着身半起的姿態,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儘管蘇青鸞小心了又小心,但終究還是驚動了外面看守的衙役。
莫名多了命案,又是這凌晨時分,其中一個拉扯着另一個進來,聲音都帶着哆嗦,“能不能等天亮了再來,死人有什麼好看?怪陰森的……”
“你沒聽到有什麼聲音嗎?”
當兩人一人一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踏進天井的兩人正好看到翻身的屍體,燒焦了的面目已經看不清楚,只有那一口森森的牙齒和那兩個空洞洞又黑漆漆的雙目,側臥着盯着兩人。
“誰,誰在那裡呀?”
兩個衙役頓時見了鬼一樣,渾身汗毛倒豎了起來,兩腿直打着顫。
真是礙事!
蘇青鸞白了一眼,依舊蹲在那裡舉着那盞油燈,將燈一挑,燈光明明滅滅之間,蘇青鸞隨口拉長了聲音,“我死得好慘啊!”
蕭九差點被她這句話嗆死。
而那兩個衙役則差點被這句話嚇死。
大喊着:“鬼呀!屍變了……”轉身拼命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