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的話音落下許久了,君無雙都沒有給出一個答覆。
他就站在那裡看着前面風花吹起了又落下,肅穆而又莊|嚴着,彷彿一直屹立在這裡似的,直到蘇青鸞的耐性用光了,啓齒開口的一瞬間,君無雙也開口了。
“子非魚,你又如何知道……他的家人無法接納他?”
說着,君無雙轉過身來,目光直直的盯着蘇青鸞,一步步的朝着她走近,直到兩人距離兩步之遙的距離他才停下來。
君無雙目光灼灼,彷彿有一把火在燒着,焚燼世間一切魑魅魍魎,他果斷決絕,眉目間自有一股巋然的正氣在。
“你舌燦蓮花說了這諸多,我且問你一句,你是他的誰?”
君無雙這一句話像是一根釘子,釘在了蘇青鸞的七寸處。
蘇青鸞才赫然發覺,在小藥的面前,即便兩人相伴了十年,但小藥一旦真的迴歸此處,他與她不過就是一個陌生人。
君無雙又說:“世間醫者千千萬萬,我亦師從大家,閱遍古籍,卻從未曾聽過你說的所謂心病情結,你這人信口雌黃,又一身邪術,這孩子我即便交到任何人手上,亦不會留在你身邊的。”
君無雙此言,毫無情面可講了,繼而又看了蘇青鸞一眼,再不多言,轉身就離開。
蘇青鸞是個暴脾氣的,之前爲了小藥忍了下去,此時君無雙已經將話說到這種地步了,蘇青鸞的自然無需再忍。
她直接將地上石子一踢,石子“啪嗒”一聲朝着君無雙飛去,正巧敲打在他的後腦勺上,君無雙一個趔趄差點跌倒,堪堪站穩時憤怒回首過來,“你……”
“你什麼你,你後面長眼睛啊,看到誰打你?”蘇青鸞一句話噎了回去,繼而她又輕嘲似的勾脣,“君無雙我告訴你,小藥我要定了。”
君無雙忿忿的看着蘇青鸞,他伸出手來指着蘇青鸞,“你最好別在雲城犯事,否則我定不會饒你。”
說着,他兀自朝藥廬那邊走去,還一邊喊着班頭過來,聲音依稀能聽清楚,“把這小孩看好,沒我允許誰也不許帶走他。”
“特別是那個滿嘴胡說八道的女子……”
聲音傳來的時候,蘇青鸞皺了皺鼻子,卻在此時,從蘇青鸞的身後傳來了歌盡的聲音,“你根本沒必要和君無雙置氣。”
蘇青鸞聞言回過頭去,只見那個腰間配雙劍,背後也揹着雙劍的男子踏着夕陽而來,邊走邊說:“想帶走你家童子,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懂什麼?”蘇青鸞反駁了一句,但隨即又哎了一聲,“小藥回到這裡之後,一切都難以控制,他現在的情況未必樂觀……”蘇青鸞說道此時,神情有禁不住的沮喪,而後又道:“更何況這裡發生這麼大的命案,官府不肯放人是預料中事。”
她無非是想以最平和的方式和君無雙闡明現在小藥的情況,誰知道這輩子囂張跋扈慣了,好好說話居然還不管用了。
有些人,就是欠收拾!
蘇青鸞纔想起歌盡這人,無事不登三寶殿,之前一副疏離的模樣,現在忽然主動出現在自己跟前,她挑了挑眉,“你有事求我?”
歌盡冷睨了她一眼,向來自持身手自傲的江湖遊俠,幾曾有過求人的時候,即便有,也該含蓄些些着問,蘇青鸞這般直白,讓歌盡有些不爽。
於是,她直白的問,他亦直白的答:“對!”
“嘿,有求於人事就好辦了。”蘇青鸞一副生意上門的模樣。
可還沒等蘇青鸞開口說條件的時候,歌盡率先開口,“其餘條件我皆可答應你,唯獨那把劍!”
蘇青鸞皺眉,“你這樣就沒意思了。”
但歌盡不說話,蘇青鸞略微沉吟了下來,仔細想想,除了那把劍之外,這人也不是沒可用之處,於是蘇青鸞撣了撣掉落在自己肩頭上的花瓣,道:“且先說說,你有什麼事求我,咱們再談。”
“你會診病!”歌盡截然道,而後又怕蘇青鸞誤解,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左邊心門處,“我指這裡!”
蘇青鸞看着歌盡的動作,忽然眯起了眼,心領神會,“你也有病!”
“我想知道我是誰,我從哪裡來,以及……這四把劍的主人是誰!”歌盡一連發出三聯問,彷彿對蘇青鸞十分信任的模樣。
饒是別人一直覺得這個女人滿口胡言,但是方纔她和君無雙的對話他都聽到了,別人不信,歌盡卻是信的。
“沒有人不會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你確定?”蘇青鸞說着,若有所思的看着歌盡,“再說了,要我診病也不是不可,除了把劍,咱們談點別的?”
“可!”歌盡利索應道。
蘇青鸞打了個響指,“就欣賞你這種爽快的。”
她仔細詢問了歌盡的由來,原本以爲會是個情癡浪子遠走天涯之類的故事,可聽了歌盡說了之後,蘇青鸞一改先前吊兒郎當的模樣,愈發的認真了起來。
據歌盡所說,他是在這最附近的一片山坡下醒來的,恰巧又逢了一場大雨,大雨將山上的泥土全部傾瀉了下來,他似乎是縱馬陷進了泥裡……醒來的時候,人未死,但身上卻死死的綁着這四把劍。
他在雲城周圍流連了多年,不曾遠離,一直在這附近打探着有關這四把劍的由來,但都不曾有過消息。
“那你如何斷定,這四把劍不是你的?”
面對蘇青鸞耳的提問,歌盡只有一句話,“不趁手,我覺得……我應該是使刀的!”
蘇青鸞一陣無語,這算哪門子回答。
但歌盡卻說:“習武的和自己的兵器是有共鳴的,若那不是你的東西,上手的那一刻就有感覺,無需多做解釋。”
這點,蘇青鸞倒是贊同。
她看着眼前男子,一身紅黑相間的衣衫十分颯爽,但神情之間的迷茫也是深藏不住的,他一人帶着四把劍在這雲城遊蕩。
可想而知,當時在這片大山裡醒來的時候,渾身是傷卻不知道自己是誰,只有背上緊緊的綁着這四把劍……
他當時在想,這應當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否則,爲何在生死時刻都要綁在背上,這象徵着什麼……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他在這周邊遊蕩了許久,僅憑一身功夫生存不成問題,但自己是誰?
唯獨在腦海中一直迴旋着“歌盡,歌盡”,歌盡在想,或許……這是自己的名字罷!
蘇青鸞聽完了這些話,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當中,仔細的梳理着他這些話,“走馬入山,卻深埋山腳下,醒來什麼都不記得,唯獨留下四把劍……”
她忽而笑了笑,搖着頭,“你這不是心病,是這裡!”她指了指自己的腦門,道:“逆行性遺忘症,身體和大腦受過損傷,遺忘了以往記憶。”
歌盡聽着這話,不語。
蘇青鸞從他的表情了看懂了一個訊號:說了等於白說!
於是,她又道:“但,我找的東西,或許和你有關,如果咱們的條件還能繼續下去,那麼接下來查到任何蛛絲馬跡,咱們互通有無,如何?”
歌盡看着蘇青鸞的眼神,此時竟有些不知道如何來形容。
明明……是佔別人便宜,還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但他低頭看了看其中那把劍,他喃喃着道:“你說,那是你兄長,對吧?”
歌盡這句話出來的時候,蘇青鸞舒了一口氣,她知道歌盡答應了,她點點頭,“對,我這一趟進雲城,就是特地找兄長。”
歌盡點點頭,“行,有事我會去找你。”說罷,歌盡轉身就要離開,蘇青鸞卻一把叫住了他,“既然如此,我開的條件,你不聽聽?”
歌盡停下了腳步,回頭有些納悶的看着蘇青鸞,只見她的臉上慢慢的浮起了一抹壞笑。
這女人……不會幹什麼好事的!
隨後,歌盡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抹與她同樣的笑。
風吹過,片葉飛花同過,揚起這周邊一片喧囂,蘇青鸞雙手負在身後晃悠悠的往回走去,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歌盡的蹤影也離開了。
回到草廬的時候,班頭他們已經將藥廬裡的屍體等物清理得差不多,雲城裡也通知衙門清理出場地與聯繫當年失蹤的人家。
而楊漢那一宗案子,班頭等人當時全都在場,歌盡並不是殺害他們夫妻兩人的兇手這事,也在當時蘇青鸞的幫助下洗清嫌疑。
現在案子迴歸到君無雙手中,也算迴歸到蕭肅容手裡,找到那股子陰兵!
而這些,目前都與蘇青鸞無關,她負手從外面回到小藥身邊的時候,君無雙還在現場負責着,但諸事繁多他也只得命人看管好小藥,而後自行到草廬後面繼續清理現場。
蘇青鸞蹲在小藥的身邊,看着他從這邊挖到那邊,那片青綠被狗刨似的挖得破破爛爛,待到蘇青鸞蹲到他身旁去的時候,小藥停了一下。
睜着一雙雙眸盯着蘇青鸞。
從小藥的瞳孔之中,蘇青鸞看到了自己,似乎也看到了以往那個聒噪無比的小藥,在這一瞬她忽然覺得如此也好,最起碼小藥還在自己身邊呢!
於是,蘇青鸞伸出手來,摸了摸小藥的頭,問:“小藥在做什麼呢?”
小藥呆呆地,伸出了手來,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攥着一朵小花,花瓣的柔嫩在掌心裡捂得都有些熟了的樣子。
蘇青鸞愣了一愣。
小藥說:“我,我覺得它……很好看!”說着的時候,小藥歪着頭看了一下蘇青鸞,然後將這朵一直藏在手心裡的花遞到蘇青鸞跟前,然後將花簪在她鬢邊。
雲鬢如蘇,佩戴着這朵看似隨時要凋零的花朵,在微風中慢慢的搖晃着那不堪的花瓣,卻有着異常的堅韌。
他認真的端詳着蘇青鸞,然後笑了起來。
在這一刻,蘇青鸞眼裡像是被沙子碾過似的,想忍又忍不住的酸楚化作溫熱流淌了下來,她亦伸出手摸了摸頭上那朵花,哽咽了一句。
“小藥,你怎麼這麼傻呢!”
同在這一刻,忽然從草廬後面傳來一聲慘叫聲,驚動了這邊許多人,蘇青鸞回首看去,班頭已經聞聲趕到草廬後面去了。
沒來得及蘇青鸞起身去一探究竟,卻聽見班頭殺豬般的聲音喊了出來,“君大人被打了……”
“小聲些!”君無雙那邊有抑不住的衝動,強行按住了班頭的聲音,吩咐道:“追過去,有個蒙着面的,身配四劍的傢伙……”
班頭匆匆從後面跑出來,招呼了一幫兄弟,“趕緊追,大人被那四把劍打了。”
“毆打朝廷命官,這膽子太大了。”
“那個剛洗清嫌疑的,好像也帶着四把劍……”
“就他了,還有誰沒事往身上懟那麼多武器的?”
班頭等人風風火火耳的,完全忽略了他們的君大人吩咐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勿要聲張,此事……丟人!”
蘇青鸞在一旁強忍着笑,心裡不禁再次歌盡產生了讚賞,這人爽快,跟他做生意不虧,就在她強忍着看到君無雙從草廬後面,頂着一臉烏紫淤青走出來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
蕭肅容看了看君無雙,又看了看蘇青鸞,無奈的搖了搖頭。
這事,跟她肯定脫不了干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