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子,酒,小藥童。
蘇青鸞牽着驢子,驢子上頭坐着小藥,就這麼緩緩的信步由繮在雲城的長街上。這就是她的標配,來時如此,現在也如此。
如果再找回自己的兄長,蘇青鸞便感覺自己的人生完美了。
唯一不同的是……
“雲城的酒,真是烈口啊!”蘇青鸞忍不住吧咋了一句嘴,“遠不如錦城的雲英釀醇綿順滑。”
“那你把酒給白玉驄喝吧,別浪費。”小藥忍不住插嘴。
“想得美。”蘇青鸞白了那頭驢子一眼,案子嘀咕着,“先前蕭肅容極力推薦這酒,現在喝起來也就那回事!”
不知怎麼的,她豁然想起了蕭肅容。又或者是因爲蕭九太過狠心,以至於讓她期望在蕭九的身上,能有一絲蕭肅容那樣的溫潤。
正當她一邊嘀咕邊擡頭喝酒時,前方一道身影卻讓她的身影止了止。
張眼望去,蕭九一身肅然蕭條的身影就站在街道正中。他着一身蒼色錦衣,墨發高高束起,上別矩長玉冠,腰束墨色錦帶,腳踏皁靴,如此一眼看去,當真是無雙男兒。
蘇青鸞止住了腳步,就在那裡看着前面的蕭九,像是定住了似的,任憑身旁人來人往,都未能動彈分毫。
蘇青鸞止步不前,蕭九便往前走來。
看着蕭九走來的身影,有那麼一剎那蘇青鸞甚至覺得恍如隔夢,明明……這一天都還沒過,但卻像是經歷過了許多似的。
蕭九走到她身旁,有看了看趴在驢子背上的小藥,道:“走吧!”
很自然的,像是城主府發生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似的,蕭九此刻就像是個普通得再不過的公子,來接他的心上人,他順手牽過蘇青鸞手上的繮繩,而後又替她將那罈子酒拿過來,拉着驢子繼續朝前走去。
“將將少喝些酒,白玉驄怕就是跟你學的吧!”蕭九隨口說了句。
卻想起兩人在錦城結識之後,這頭驢子便也一直跟隨至今,也算是……忠驢了。
蘇青鸞沒有開口,小藥卻插嘴了,“小蘇正說這酒烈口難入喉呢,不過白玉驄定然是不挑的。”
蘇青鸞這才接口,“這是冰刀!”
聽到冰刀的時候,蕭九的目光稍許停留在那罈子上,而後道“多年沒喝過了。”而今看這模樣,似乎也沒打算再飲的樣子,只聽得他感慨,“以前在行伍中,跟隨將軍時,那時年少,每每城樓夜值時沒少與他們的喝酒取暖,喝的就是冰刀。”
“你追隨過哪位將軍?”蘇青鸞隨口一問。
然而,蕭九卻愣了一下,而後道:“當時的郎中令,性命嘛,時長日久……忘卻了。”說道最後時,聲音變得細微而唏噓。
蘇青鸞瞟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只是到了街口的時候,沒有隨着蕭九繼續往他的家中走去,而是轉了個方向,進入了一條頗爲冷清的街道。
“我想再去一趟吳禛的家中。”蘇青鸞說。
剛纔在牢中君無雙的話讓蘇青鸞打了個激靈,先前君無雙說的其實也夠清楚了,他對吳禛的案子的確所知不多,但是其中端倪也是顯而易見的。
君無雙不是沒懷疑過,但是卻沒有一個合適的切入點去查,書生吳禛的案子,既沒有受害者,也沒有指控方,僅憑吳禛自己投案……
呵呵,殺人也得見人見屍,空口白牙說自己的犯了事,君無雙如何給他定罪?但,越是這樣,君無雙才越發覺得蹊蹺。
既然如此的,蘇青鸞師出有名,爲了查她兄長下落,在牢中便不妨推她一下。
“吳禛!”蕭九稍顯意外。
蘇青鸞回想起當時,“第一次去沒查到什麼,但是當時在那裡被蕭定山引開了。現在想想,吳禛的案子被城主給調走了,連君無雙都不知道。如果當時在吳禛的舊宅裡,蕭定山未必只是爲了引我去黎家呢?”
她側首看向了蕭九,沉默了下去。
蕭九 看着此時忽然變得沉默冷靜的蘇青鸞,道:“你懷疑,蕭定山也是怕你查出什麼線索?”但隨後,蕭九又否了這一點,“要是真有線索的話,蕭定山真不想讓你查出什麼,早該毀了。”
蕭九說的在理,但蘇青鸞到底還是覺得哪裡不對。
“再回去看看,總不會吃虧。”
她說着,又繼續往前走去,邊走邊道:“我從錦城一路追尋到雲城,亂花迷人眼,事情太多,案子又錯綜複雜,到最後都差點忘記了,無論陰兵一案也好,蕭定山也罷,看似跟兄長當年有關係,但是全都連不上線索,唯有回到最初書生的線索上來,纔是擺在我面前摸得着的一根線索。”
“就跟魚一樣,死咬住這個餌,總能能釣到些什麼。”
蕭九一路聽着蘇青鸞說這些話,沒有開口。側首看驢背的時候,小藥趴在上面昏昏欲睡,一副沒有心思聽你們說什麼的樣子。
他牽着驢子走在前頭,有些話哽在喉嚨處,欲言又止。
最終,他還是說出口,“青鸞,你有沒有想過,你兄長已經失蹤十年了。”
接下來的話,蕭九並沒有說出口,他想說的是,已經失蹤了這麼多年,莫說查不查得到,就是還在不在人世,或者最後找到是什麼樣,你可曾想過?
可這些話太傷人,蕭九適時而止。
蘇青鸞側眸看了他一眼,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或者我便帶他回錦城。萬一他要是死了……我便收骨回鄉,好好替他安葬了,若是……”蘇青鸞的話說到一半頓了一下,言語中有些悽愴與悲涼,但卻無比堅忍,“若是枉死,那便查個水落石出。”
“那如若,他不想你找他呢?”
聽到蕭九這句話的時候,蘇青鸞的腳步豁然停住,目光帶着一絲疑惑,“阿九,你是不是知道什麼?”憑直覺,蘇青鸞只覺得今日的阿九,有些蹊蹺。
又或許,是因爲陰兵案一事,她對阿九心中有了些許隔閡。
然而,蕭九上前來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掌心的餘溫將她全數包圍,他說:“我不記得很多事,我也在查十年前的案子,我只是害怕……如果你拼盡了全力最後依舊一無所獲。”
蘇青鸞被他說得鼻頭一酸,但又別過臉去,道:“那便一無所獲唄!”
但眼前,她不可能放棄的。
得了蘇青鸞的話,蕭九卻也沒再多說什麼,兀自一手牽着繮繩,一手牽着蘇青鸞,也絲毫不避忌的,二人朝着吳禛的舊宅走去。
舊宅依舊,與上次來的時候沒什麼兩樣。只是當時來的時候是半夜,這裡很多事物黑影重重看不真切,眼下青天白日,更方便查看了。
上面的封條依舊是保持他們上次來被一半揭開一半還粘在門上的模樣,蘇青鸞推門一進,那些封條便散落在地。
驢子被拴在門外,小藥被蘇青鸞叫起來,“你在外頭看着,有什麼事記得通知我!”
上一次被蕭定山跟蹤調走的經歷,實在太不美好,她總是希望,能查出些什麼的。
踏入這舊宅,蘇青鸞忽然覺得所有錯綜複雜,理不出的頭緒,一下子都歸納回去了,只有回到原點,才能讓她覺得踏實。
只是,蕭九說得對,如果真有留下什麼證據的話,早就被帶走或者銷燬了,還輪得到她來找嗎?
一時之間,她站在吳禛的家中,竟怔怔不知如何是好!
這裡其實一目瞭然,一進一跨的院子,穿過院落便是正堂,左右分別爲書房與寢室,以及兩道過廊邊的耳房,並無奢華繁複的東西,也足以看出吳禛此人孤身一人,並無家室親人。
蘇青鸞將這裡裡外外幾間房都搜了一遍,的確如預料中的一樣,除了屋中簡陋的陳設佈滿灰塵之外,沒有剩餘任何有用的線索。
蘇青鸞看着這空空蕩蕩的舊宅,無論如何都是不肯離去的,她徑自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心裡總是有哪裡捋不順。
蕭九怕她鑽了牛角尖,上前叫了她一聲,“青鸞……”
蘇青鸞卻擡起手來阻止他,“不要出聲,我捋捋!”
“從君無雙給出的線索脈絡,就是書生本就無罪,可忽然某一天卻到司理院投案自首,說自己偷竊了東西以及姦污了一女子,可司理院查過後發現這書生空口白牙,根本就沒有人失竊,也並無女子受害,本就無法定罪的案子,可偏偏書生一口咬定有。”
“哪有人上趕着給自己安罪名的呢?”
蘇青鸞便是想不通這一點,“如果,按照我當時的推測,吳禛是遇到了更大的麻煩,譬如……殺身之禍,所以兩廂權衡之下,覺得進司理院的大牢更安全一點。”
“可沒有證據,便無法定罪。偏偏此時,城主卻讓君無雙按照吳禛的意願來,想要什麼罪名那便給他什麼罪名。那書生坐了兩年牢,君無雙本打算請教城主如何處置時,吳禛卻越獄了……”
吳禛的案子捋下來,蘇青鸞便是一直懸着疑問,“到底吳禛遇到了什麼天大事,非得鑽牢裡不可?他究竟是否真的犯案了?”
蘇青鸞護着和,又頓了一頓,看向蕭九的時候,又加了一條,“城主和他究竟是什麼關係?何以……替他定罪?”
這些,眼下都沒有一個確切的答案!
“這些,都是疑團啊,不解開這些……無法查清這個書生的來歷!”
就在蘇青鸞焦頭爛額的時候,蕭九卻道:“父親麾下倒是有不少門客幕僚,這書生,難不成是父親的幕僚?”
這話倒是給了蘇青鸞一個方向,“倘若如此的話,那麼城主爲何要替他定罪,倒也順理成章。只是,書生到底在懼怕什麼?”
蘇青鸞無論如何就是想不通這一點,她不斷的在書生的舊宅中踱着步,來來回回數不清多少次,口中就一直喃喃着,“什麼事情,讓他覺得受了黔行也無所謂,可知書生若烙下此印,便一世無法考取功名了,還非得給自己安上盜竊與姦污之名……”
蘇青鸞走着走着,口中不斷的順着這些的話,下意識的就說了出來。
只不過,她說着說着,忽然像是抓到了一根線頭似的,腳步忽然停止了下來,看向蕭九,發出她的疑惑,“那如果,書生真的有犯下這案子呢?”
蕭九擰眉,亦是疑惑,“那明明可以脫罪的,爲何非要攬罪?”
蘇青鸞說出了讓蕭九都頗爲震驚的話來,“除非,他犯的這樁案子背後,足以讓他連身家性命都丟了。所以……他纔會覺得,進司理院大牢,更划算些!”
最起碼,保命!
蘇青鸞忽然像是抓住了準頭,“姦污女子都能被草草了事,足以證明這女子身份無足輕重。既然如此,那便是落在另一處了,書生偷盜了很重要,且很要命但卻不能對外說的東西。”
唯有如此,司理院纔會給出一張白紙卷宗,上面連書生偷盜了什麼都沒有,甚至連君無雙都不知道。
蕭九無言以對,久久之後,才又問:“那他偷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