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亂糟糟的,哀嚎哭喊的,亂軍踐踏的,城內已經緊鑼密鼓的安排了起來,而這一切宛如深海碧波上動盪不已的浮萍,落在街道屋頂上的那道目光中,始終波瀾不興。
男子的腰上配着雙劍,背上揹着雙劍,即便有一把已經卷了口,但那不重要,他只坐在那屋頂上將黑色的布條纏在自己的手上,目光凜冽中帶着狠戾。
彷彿,這下面亂糟糟的一團,無論生還是死都與他無關,他這輩子唯一記掛在心上的,便只有將軍臨死前交代的那一句,“殺了他!”
“蕭肅容,蕭九……你的死期到了。”歌盡啐了一句,布條纏完之後便站了起來,他的身形瘦弱纖長,站在這屋頂上更加有種頂天立地的感覺。
他輕功不錯,一躍便越到另外的屋頂上去,以他的身手來說,要翻過這城牆並不是多難的事,蕭定山下令關閉城門對他來說,無甚影響。
歌盡只知道,外頭駐紮的軍隊裡,蕭老九就在其中。
身影幾躍,便不見了。
歌盡越過城牆之後不久,蕭定山派出去的騎兵也悄然出行,從西邊開出的小城門繞道而行。
蕭九他們駐紮在城外二十里地,此刻嚴陣以待,隨時等候下令出發。
而城門口處,扎堆的百姓哭嚎連天,盤算着時辰,黎橦的耐性也該快用光了,直到……城裡忽然看見大火冒了出來,嫋嫋的黑煙滾滾升上天空。
不遠處,黎橦一直在注意着城裡的情況,看到這黑煙的時候黎橦也是一陣疑惑,不禁叫了一聲,“阿九,可是你在城裡的人給出信號了?”
“不像!”蕭九否定了道:“破雲莊裡我有眼線,如有變動,會有飛鴿傳來。”
如果城主府裡真的亂了起來,此時蕭鄴手足無措,只剩下一個蕭定山的話,那麼便無大礙了,隨時舉兵攻陷進去,一舉拿下破雲莊。
由蕭九出面揭開蕭鄴假城主的身份,再將他斬殺,大局落定。黎橦扶持蕭九當雲城新的城主,再以黎薰兒聯姻牽制住蕭九,整個雲城……還是在他黎橦的手中。
何況,黎橦連失了兩子,都是拜蕭鄴所賜,不殺蕭鄴,他此生白活。
蕭九看着前邊濃煙滾滾,心中也略微錯愕。
陰兵從地宮潛入破雲莊,蕭九是存了私心的。
蘇慕已經死了,再沒有任何知覺,活着也只是一個活死人罷了,但人死後總有一股執念,即便成爲了活死人,蘇慕終究還是要往蕭鄴所在之處去的。
蕭九乾脆狠起心來,後來將陰兵藏於北坡的地宮裡,地宮其中有條通道通往破雲莊的,早在這之前他就安排好了。
他在等!
等蘇慕取下蕭鄴首級,那是將軍臨死前最後的心願,他一定會完成的!
可黎橦聽說還要等,耐心也即將消盡,“兩軍對峙容不得半點貽誤,此舉事關成敗與你我榮辱,最好……不要錯失了先機。”說罷,黎橦甩袖離開了。
這個將近耄耋的老者,如今皓首蒼髯仍舊眷戀着這一身榮辱,蕭九看他背影離去的目光都多了幾絲鄙夷。
蕭九何嘗不知道黎橦內心的盤算,借他的名義揭開蕭鄴的真面目,繼而再扶持他當城主,這樣一來黎橦又再度掌控着城主與雲城。
他總以爲,阿九這次回來是爲了城主之位的。
有的人熱衷於權勢,但有的人僅僅連活着都只需要一份信仰,這種信仰絕非權勢能支撐得起來的,他要的……是一份真相,給父親給母親一份堂堂正正的真相,也給自己這十年一份交代。
城主之位,呵呵,從來不在他的計劃之內,黎橦從一開始就算計錯了。
而在此刻,從天邊黑煙升起處,有飛鴿傳來書信,蕭九看到這飛鴿來時的蹤影,禁不住心中一陣激盪,他命人取來墩頭箭,將那飛鴿打了下來。
就在那飛鴿被打下的時候,蕭九正想上前去取,卻被一道身影搶佔了先。
黎薰兒正好至此前來,見到蕭九用墩頭箭打下那飛鴿的時候快步過去取了出來,那捲成小截紙條她正待打開,蕭九卻追了上來。
“把信條還我!”
黎薰兒被他嚇了一跳,道:“我,不知道是你的。”她將那信條攥在手中,本就對蕭九又愛又怕,如今看他這般嚴謹的看着自己,黎薰兒心中莫名的一股子火起來,“你就不能對我好些嗎?”
“把信條還我!”蕭九再度說了一次,語氣不善。
黎薰兒向來任性慣了,這種愛而不得的折磨促使得她偏生就不依了起來,“父親叫我盯着前面的情況,一有動靜立刻……”她邊說邊展開那信條,話才說到一半忽然止住了,臉色陰晴了好幾次。
蕭九見她臉色如此,忽然着急,上前一把奪過她手中的信條,還未展開看的時候卻聽得黎薰兒道:“阿九,是她自己要去城主府送死的,你這下怨不得誰了!”
蕭九展信一看,前面寫“已協助陰兵出動”四個字,後面寫“城主殺青鸞”!
看到這的時候,蕭九臉色也驟然鐵青了起來,青鸞怎麼回到城主府裡去,蕭鄴殺她了?現在破雲莊裡到底是什麼情況?
蕭九復又看到雲城裡面依舊冉冉升起的黑煙,心猛地落到了谷底去了。他將那信條攥成一團人雜地上,繼而轉身大吼了一句,“給我備馬!”
他必須去救她!
在他轉身要離去的時候,我黎薰兒卻一把擋在他跟前,“阿九,你可想清楚了,我黎家拼盡一切爲你博這雲城,你現在就要爲了一個蘇青鸞,將我們棄在這裡嗎?”
黎薰兒不忿,她就是想不明白那個蘇青鸞有什麼好,值得阿九爲她這樣。
蕭九想推開黎薰兒,可黎薰兒卻猛然抽出鞭子橫在蕭九跟前,“九哥哥,你只要離開,父親一定會生氣,雲城在前,蘇青鸞說不定已經死了。你這一走,今天這一切就全完了,孰輕孰重,你該有取捨纔是!”
蕭九看着黎薰兒,本不願與她多說的,這次卻的開口了,“黎家所圖什麼,你父親再清楚不過,你們不是爲了我,黎橦不過是想複製十年前的成功罷了。”
說着,蕭九伸出手去抓住黎薰兒手裡的鞭子,“可惜他想錯了,我不是蕭鄴!”話音才落,他抓住黎薰兒的鞭子也一扯,同時也落在地上。
他去牽了馬,翻身上了馬背就要離去時,卻聽得身後黎橦渾厚的聲音傳來,“阿九,你若走了,我便當你我從未合作過。”
這是良言相勸,也是拿蕭九將來城主之位做威脅,他篤定一個女子而已,在權力的面前根本算不得什麼。
蕭九回頭看了一眼黎橦,道:“你我從來就沒有什麼合作,只有利用,只不過現在中途……我不想幹了,這就是我的取捨。”
說罷,他“駕”的一聲策馬狂奔而去。
黎薰兒看着蕭九策馬遠去的身影,恨得直跺腳,淚流滿面。
黎橦走到她跟前,看着她這樣,罵了句,“出息!”
黎薰兒搖着頭,“父親,你不是說阿九這次能乖乖聽話的嗎?還說事成之後讓我們……”
“我騙你的。”黎橦打斷了黎薰兒的話,說出了連黎薰兒都驚呆了的話,“你別忘了,射死子壑那一箭,出自誰的手,事成之後,我不會讓我的女兒嫁給一個命不久矣的傀儡城主。”
“什麼!”黎薰兒這下連哭都忘記了,難以置信的看着自己滿頭白髮的爹爹。
卻在此時,西邊派遣而出的這一支輕騎,在黎橦下令的那一刻如天降的一般,將士坐於馬上衝殺進來,頓時屯兵之處一片大亂。
這一頓襲,黎橦的確措手不及,但稍作修整之後很快的便扭轉了局勢過來,黎橦看着雲城那邊的方向,兀自下令,“別管蕭九了,蕭鄴既然這麼迫不及待的,就抓緊攻城吧!”
說完,兀自留下重重的一聲嘆息聲。
雲城前頭,流民還未疏散,黎橦卻已下令攻城,適才突襲的輕騎被打散之後,緊接着便是那煙塵滾滾,這才乍歇,頓時又捲土重來了。
……
阿九策馬飛馳,一路往北坡而去,這會想進城主府,唯有這一條密道了。
只是,在將近北坡的時候,蕭九一心趕路,卻沒想到在路邊蟄伏着的一道身影豁然飛躍而出,“蒼”的兩聲利刃出鞘的聲音,歌盡飛來一腳側踢馬肚。
駿馬飛馳太快,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重力,重重的摔倒在地,連同阿九也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兩圈。
蕭九從地上起來,擡眸看去時,只見日影之下,歌盡一左一右各握了一把劍,右手執劍直指蕭九的鼻尖,“蕭九,等你好久了,這次你跑不掉了吧!”
蕭九心急如焚,此刻只想儘快趕往城主府,卻不想半路殺出個歌盡來,蕭九緊抓了地上一把土,道“歌盡,你想做什麼?”
“殺你。”歌盡長劍直指,說話乾脆利落,殺意凜然。末了還在尾端處加了一句,強調道:“我不叫歌盡,我叫小六!”
“小六!”
蕭九頗爲意外,“你是小六?!”
在記憶深處,那個時常與自己打架的少年,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長成這般男兒,乃至於站在蕭九的跟前,他都認不出來了。
蕭九站起身來,道:“我現在不想跟你打架,你給我讓開。”
可歌盡卻絲毫不給蕭九讓路的意思,將身朝着蕭九撲去,兩手劍花如游龍交替,直朝蕭九攻擊過去,“將軍臨死前讓我殺了你,只要你死了,我就給你讓。”
“蕭九,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北坡那一役,如果不是你替你父親假傳書信,如果不是你刻意引導將軍入陷阱,雁翎軍不會亡,你拿命來吧!”
歌盡來勢太猛,蕭九連接了幾招都覺得吃力,更何況他手無寸鐵,這些年歌盡在江湖中歷練的確長進了不少,數招下來蕭九根本就難以招架。
蕭九不想再糾纏下去,蘇青鸞現在生死爲明,他亦是心急如焚。
於是,在歌盡雙劍攻擊過來的時候,蕭九撲倒在地時再次抓起了一把泥沙,揮灑過去的時候大喊,“有毒。”
這一聲喊起到震懾作用,歌盡下意識的將手臂一彎捂着了自己的口鼻。
僅僅這一下的失誤,蕭九足下點地躍過歌盡的頭頂,拔出了他背上扛着的其中一把劍,架在了歌盡的脖子上。
是那把卷了口,上面刻着“蘇慕”的那把劍。
蕭九說:“先別急着喊打喊殺,我帶你去見將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