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與狗鬥!
一想起自己要死在一隻猛犬的口中,蘇青鸞便覺得無顏去見九泉之下的師父,何況,眼前還有兩具被啃咬得屍骨不全的,蘇青鸞一想起自己死後也會成這副模樣,便忍不住大叫了起來,“蕭九,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跌坐在地上的身子一點點往後挪着,束手待斃不是她蘇青鸞的本色,即便害怕她也暗中從袖中取出一把粉末,心知對付這種龐然大犬,自己身上藏着的這點小迷|藥根本難以起作用,但……終不願被吃。
蘇青鸞正待將那粉末傾灑而出的那一刻,她從身下隨手拽起一根森然的腿骨權當作短劍用……朝它奔來的下肚劃拉過去。
有手裡的藥,以及這根死人骨頭,即便無法殺它,最起碼自保一下沒問題吧!隨着獒犬貓足一步步貼近,最後在這頭紫麒麟一躍而起的那一刻,她亦出手,以卵擊石。
管不了了,死就死吧!
可是卻在碰上的那一刻,一道渾厚的男聲驟然傳入,“大獒,住了!”
待得蘇青鸞正眼看去時,卻發現那頭兇狠異常的獒犬此刻住了腳步,正儀表堂堂的站在一高大男人身側,一見這男人,蘇青鸞的戒備沒有鬆懈,反而更高了起來,“是你?”
是那康人!
她與這康人交過一次手,此人邪乎得很,有一手催眠動物的本事,這是蘇青鸞治人心病多年所不曾遇到過的。
這一次見面,康人明顯沒有了上一次那種對壘分明的態度,而是從手中拿出了些許吃食餵給了獒犬,又將它重新牽回舍中。
再回來,他語氣出奇的溫和,“姑娘,這你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說着,他將目光放在地上那兩具原本擺好了又被衝亂了的白骨,目光並沒有像尋常人那樣帶着驚駭的感覺,他反而覺得尋常,“在我的家鄉,人死了之後是要丟在山上喂禿鷲的,我們信奉迴歸,禿鷲飛上高高的山巔,能帶領我們就回歸極樂,沒什麼不好的。”
此謂天葬,所以對於他們康人來說,被動物啃食並不是什麼稀奇事。
蘇青鸞輕一勾脣,“那種高高堆起的墳包……”
“你說的,是敖包吧?”康人打斷了她的話。
蘇青鸞點點頭,“還有五色的經幡,上面印着鳥獸圖案。”說罷,她微微一頓,“這是你的極樂嗎?”說着,她斜着頭覷了他一眼,“那你爲何在這錦城國公府,爲何在這裡……訓犬?”
聽到蘇青鸞說這些話,康人的臉色又沉又暗,心中有某一處一直掩藏着的地方像是忽然被她全部窺見了似的,他說:“我有馴獸的本事,禽獸單純內心純潔,比人簡單多了,窺見就能操控。我知道你有馴人的本事,但我奉勸你,有些事,不見更好。”
見他緊攥雙拳,說話時雙脣緊抿,這是被戳中命脈的細微表現,而他口中的“馴”,應該就是她所理解的催眠吧!
蘇青鸞低頭一看,自己方纔因爲緊張一直攥在手裡的腿骨還拿着,想了想又朝着那堆骨頭扔了回去。
康人見她這動作,嫌棄的一皺眉頭,“這是對死者的不尊重。”
“風吹雞蛋殼,人去魂昇天,留下這副臭皮囊腐朽的腐朽,發臭的發臭,我見得多了。”她一步步朝康人走近,“讓真相大白,纔是對死者最大的尊重。”
康人倒是極具意味的看了她一眼。
蘇青鸞又說:“我知道在湖心亭的時候,蕭肅容身中蛇毒,在裡面我撿到了一瓶解藥,想來整個國公府裡能給解藥的也只有你了,康子?”她記得那敗家子是這麼叫他的。
康人大方承認,“我們沒有仇,我不想殺人。”
“既然如此,河水不犯井水,你迴歸你的極樂,我查我的案子,你是爲了什麼離開你的西康留在爵爺身邊我也不在意,只要你不插手我的事就行。”
康人沒有答話,而是看了看蘇青鸞身側,原本是一直有個小孩跟在她身側的,這會卻不見,康人轉了個話題,“那個小孩兒呢?”
“你說小藥?”蘇青鸞有些跟不上他的話,他話鋒轉得倒是挺快。
康人頷首,隨後又鄭重道:“告訴他,看到什麼都當做沒看到,我不阻攔你,如天上的雄鷹與地上河流,它們是不相干的。”
蘇青鸞有些不明白他的話了,言下之意,小藥是知道他的秘密?他在警告自己?
這讓蘇青鸞有些不樂意,她忽然“喂”了一聲,在康人擡起頭來看她時,她攥在手心裡的那抹粉末一揚,望過她的眸子中有西康藍藍的天以及如碧一樣的湖泊。
她的湖泊有穿透力,讓康人無法自拔,只聽得她如同天籟一般的身聲音從湖心中傳來,“你爲什麼在這裡?”
康人望向那汪湖泊時,映在那湖面上的是一個在山巔處狂奔歡笑的小男孩,穿着深色又寬大的西康袍服,追逐着蒼鷹而跑,手上的五色經幡繫着一個個小鈴鐺,迎風細密的響動着。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爲了阿旺!”
“阿旺是誰?”
“我的……我的孩子!”
蘇青鸞愣了下去,萬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而康人似乎也在極力的掙扎她的掌控,他將舌頭一咬,血的味道刺激着清醒,他後退了一步,極度戒備的看着蘇青鸞,重重的警告,“不要去窺探任何一個人,否則……”他沒有再往下說,臉上卻是一副極其痛苦的模樣。
“我只是想告訴你,不止你有警告我的資本,我也有,雄鷹與河流,各不相干。”她表態,最後是莞爾一笑。
康人沉默了一會,又道:“我叫桑珠,活佛指引來到此處。”說罷,竟雙手合十朝蘇青鸞一鞠躬。
什麼意思?
蘇青鸞淺薄的認爲,他默認了自己的表態,也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可就在下一刻,從獒園外頭一行人朝此前來,最是顯眼的是衆小廝擡着的一頂軟塌,璽揚陽便躺在其上,看到眼前場景的時候,他冷不丁道:“康子,過來。”
桑珠聽到爵爺叫自己,看了蘇青鸞一眼,瞬間又恢復了蘇青鸞之前所認識的那個冷漠的西康人,猶豫了一瞬,他轉身朝璽揚陽的軟塌邊走去。
不知爲何,看着這個高大的身影轉身的那一瞬間,蘇青鸞覺察出了一抹苦澀的味道。
“吃裡扒外的東西。”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時候,璽揚陽從軟塌邊拿起了香爐朝着桑珠的頭頂一扔,頓時砸破了他的額角,鮮血流淌而下的。
桑珠生得高大,若是反抗的話,區區國公府的護衛未必是他的對手,可桑珠卻猶如他的家奴一般被打了也無動於衷,反而是雙手垂直在側,任憑爵爺出氣。
桑珠越發如此,倒是越讓蘇青鸞覺得此人身上藏有故事,窺探心事時,他的心結頗深,難不成……還與這敗家子有關?
想了想,蘇青鸞不禁抿脣,諷了一句,“敗家子,有本事就站起來呀,軟趴趴的一點都不爺們。”
蘇青鸞開言則罷了,一開言簡直就是踩到了璽揚陽的尾巴,他伸出手指輕輕一動,身側的親丁護衛全數朝着蘇青鸞圍了過去。
“蘇青鸞,我忍你好久了,蕭九不在,我讓你插翅飛了。”璽揚陽話音才落,護衛手中的刀出鞘,齊刷刷的直指蘇青鸞,皆是府中好手。
殺氣驟騰,蘇青鸞沒被嚇着,韓贇卻已腿軟,“這這這都怎麼回事啊,不是查案嗎?”
於璽揚陽而言,案子算什麼,報仇纔是首要的,他看了看蘇青鸞的身側,“蕭老九沒那膽量露面是吧,本爵爺就把你扒光了丟這園裡賞玩,我看他出來不出來!”
此人極度邪性,說罷便命人動手。
蘇青鸞退了一步,冷笑了聲問道:“敗家子,若你落我手上,我也如法炮製,可好?”
什麼意思?
還未等所有人反應過來蘇青鸞這話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只見她一直掩在袖子裡的藥粉一撒,漫天傾落的時候,隨着空氣之中吸入鼻息之中。
“世間人心皆可控,沒個治你法子,你當我便敢輕身入虎穴嗎?”
她的話語輕飄飄的,在場衆人一陣恍惚之時,只見在璽揚陽身側的桑珠一掩鼻子,避開了蘇青鸞的藥粉催眠作用,他是知道蘇青鸞的手段的,但想出手的時候,蘇青鸞卻冷喝了他一聲,“無關你事,最好別插手,你我約定,閣下不會頃刻就忘了吧?”
蘇青鸞這麼一提醒,桑珠凝望了她一眼,而後看了一眼眼前場景,便又慢慢的往後退,“莫殺他。”這是他對蘇青鸞唯一的要求。
只不過,桑珠這句囑咐也是多餘的,這會她在國公府,頂多也是教訓教訓罷了,哪敢真的殺他?
立定園區之中,眼前所有人全部被她撂倒,靜悄悄的一片,唯有剛纔被桑珠關進犬舍裡頭的大畜生似乎嗅到了危險的意味,不斷的在裡頭嗷叫,聲音響徹整個園區。
蘇青鸞走近軟塌邊上,看着敗家子無法動彈的模樣,她彎下身來,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臉頰,一臉的壞笑,“誰說我想飛了!”
此刻,掌控權盡在她手!
與此同時,蕭九如入無人之境,步履輕緩且沉重,繞過水榭迴廊,直穿過國公府的華堂去到後院,後邊是清幽肅穆一座院落,修飾着不老鬆,鬆後是偌大的書房,莊|嚴古樸。
又見青玉案邊靜坐着一箇中年男子,身穿黑棕華袍,蓄着修長齊整的美須,端方周正,大有威嚴。
蕭九踏進這裡面的時候,中年男子擡起眸來輕望了他一眼,眼中有那麼一瞬間的打量與沉吟,而片刻之後纔開口道:“肅容賢侄!”
“阿九!”蕭九站定,亦是回眼看着他,糾正似的說了這麼一句。
果不其然,中年的男子神色一住,雙頰邊上的肉細微微的一顫,滿是不置信,“是阿九……啊!”說罷,他反而靠在了椅背上,像是全身被抽空了力氣似的,“該有十年未見了吧,賢侄!”
蕭九點點頭,緩步上前,朝着眼前這中年男子雙手一拱,做了一揖,道:“爲謝國公當年一語提點,救我一命。”
蕭九忽然這麼鄭重其事,中年男子倒是一愕,“十年不見,就爲了今日謝我?”
蕭九搖搖頭,道:“並非,我是來辭別的。”說着一頓,他又補了一句,“我想回雲城。”
此言一出,即便這個中年男子乃是國公府中的權威所在,他是威震整個錦城的璽青松,國公府世襲罔替的現任國公,也不禁全身一僵,他忽然撐住案面站了起來,“你不要命了,回雲城?”
“對,回雲城,命不命的……”蕭九神情一渙,似是嘲諷般的開口,“聽天吧!”說着,他從袖中拿出一個信封,“雲城來信要我回去,不得不回。”
“隔了十年,我也想要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