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燈如豆。
古璟瑄在靜謐的燈光下寫着回信,寫一句,留一個空。偶爾寫着忘了留空,便忍不住輕笑,再拿一張新紙重寫。
次日一早,古璟瑄將封好的信送去陸氏商行的鋪子,轉而回了王府,更衣進宮。
福貴見自家爺竟然一聲招呼不打就直接回家了,忙招呼廚房早膳不用裝食盒了,直接送爺屋裡頭來。
用過早膳,更了衣,古璟瑄便進了宮去。正趕着皇上下朝的時候,直接就去了御書房內。
太子昨兒個已經來稟報過了,皇上心中已經有了底。古璟瑄一來,皇上就一揮手,示意李英帶着人下去了。
“今日來,可是爲了皓昀與你說的事?”皇上問道。
古璟瑄輕點了下頭,問:“皇兄可是有了懷疑之人?”
皇上冷笑一聲,道:“都是朕的臣子,無論朕懷疑之人是誰,都讓朕心寒。”
大齊自建朝以來便施行仁政,官員的俸祿比之例朝來,已是十個優渥。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通敵賣國。
“此人位極人臣,官職不低。無論是地位還是錢財,朕都不曾短過他,可是,哼!狼子野心。”
古璟瑄盯着袖口,不驚不怒。
通敵之人地位不低早有預測,無論是誰,他都不會驚訝,也無需驚訝。
“可要我派人去查?”古璟瑄問。
皇上道:“朕現在手中並無其通敵罪證。這老賊精明得很,不會將危險之物留在身邊,我的人查不到證據。所以,朕想讓你想辦法找出其接頭之人,從他們手中,找出證據來。”
“嗯。”古璟瑄無甚異意,只點了下頭,便算是應下了。
得了那官員姓名,古璟瑄便離了宮,至於皇上說的那些太后正因擔心他的身子而食不下咽的那些話,他全當沒聽見,也不應聲。
離了宮,也沒回王府,直接讓轎子往城西去。
帽兒衚衕的院子裡,如今已常備有他的衣物,回屋之後,古璟瑄自行拿了衣裳換下朝服,便又坐在牀邊,拿出沈碧瑤的信件來,反覆細看。
古璟瑄離開之後,皇上便一人在御書房裡呆了一陣,滿心惆悵。
太子回稟時,說古璟瑄比之先前,愈發冷淡時,皇上心中便已有預料。現如今親眼一見,倒比他想像中的更讓人擔憂。
古璟瑄如今這樣,比他剛進宮之時,更加冷漠。彷彿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足以讓他有任何波瀾。
人傷不可怕,怒不可怕,甚至傷心亦不可怕,最怕,便是心如死灰。
古璟瑄爲了沈碧瑤而露出人未有過的情緒時的表情彷彿還歷歷在目,可如今……
皇上忍不住深深嘆息。
京中表面一派安詳,實則暗朝洶涌。朝中大臣已隱隱有了預感,卻無法預料將會發生何事。
朝廷之上爲官多年之人,皆是心思機敏,對於皇上的心思,多少能揣測幾分。常年下來,所培養出來的直覺亦是十分敏銳。
鎮遠侯便是其中佼佼者。
在外人眼中,鎮遠侯只不過是一介莽夫,拼着軍功得了個侯爺之位。交出兵權之後,也就安於京中,按時上朝,亦不與同僚有多少交流,更願意呆在家裡,守着那一兒一女一妻。
鎮遠侯只一結髮妻,從未納過妾,更不曾有庶子庶女,家中可謂簡單得很。不過,也正因爲如此,鎮遠侯不常露面的夫人在外頭的傳言中,便時常是一副母老虎的形象。
再加之侯夫人曾有過提着大棒去花街綁兒子的壯舉,是以,鎮遠侯在京城之中懼內之名,亦是人人皆知。
可在外人眼中看到的是一回事,事實如何,卻又是另一回事。
別人不知道,可是皇上心裡清楚。朝廷百官,最精明也不過鎮遠侯,最忠心,也不過鎮遠侯。
此人有勇有謀,在戰場之上能百戰百勝,讓敵人聞風喪膽。如今在朝堂之上,亦能韜光養晦,寵辱不驚。
鎮遠侯瞭解人心,更瞭解皇上。別的官員還不曾察覺出皇上的態度有何不妥之處時,他已然看出了端倪。
這幾日,鎮遠侯特意囑咐了兒子,叫他出門會友時多注意些。
不用多提點,趙延平瞥了自家老爹一眼,見了老爹臉上的神情,便知該注意何事。
人心多詭,但任何心思,隱藏得再好,也會留下蛛絲馬跡。趙延平外粗內細,將自家老爹心思細膩外表粗獷的特點繼承了個十成十。
老爹讓他注意些,他就當真注意了起來。一認真,果然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只不過,這些蛛絲馬跡,反倒讓他十分費解。
他發現,最近,極力想混入他們這一羣人中的溫啓,竟然主動提過三回安寧郡主。這事讓他覺得有些怪異。
安寧郡主剛剛受封,乃是大街小巷的熱聞。在他們這羣官家子弟中,提起此事來說道兩句,本來就正常得很。可這溫啓是個新進的官,又是溫尚書的東牀,藉着呂二小姐的關係,想跟着他們一起混,也很正常。
溫啓在大家喝酒閒話之時,提起這安寧郡主,看似沒什麼不妥。可是,趙延平卻覺得怪異。
他覺得怪異的原因,是自己的直覺,或者可以說,是對溫啓此人秉性的推斷與猜測。
溫老太入獄之時,溫啓曾讓自己的妻子,呂二姑娘呂輕靈來求他妹子。之後,便有了安寧郡主受封,放出溫老太之事。
呂輕靈求動了安寧郡主之事,一目瞭然。但正因爲是呂二姑娘求的安寧郡主,所以趙延平才覺得溫啓是一個極好面子之人。
一個會覺得爲救出自己母親而低頭是以爲恥的人,竟然公然在他們這些官家子弟面前提起救他母親的恩人。這實在是怪異得很吶。
溫老太太入獄之事,在京城之中並非秘事,在他們之中,亦是有不少人聽到過風聲的。未有在大家面前說出來,只不過是爲了顧全溫啓面子,不想無事惹事罷了。
溫啓也應該知道纔是,若他好在子,應該避開與溫老太太有關的話題纔對,爲可會幾次三番地提起來安寧郡主呢?
趙延平想來想去,猜不出個所以然來,卻順着此事,想到了小王爺。
溫老太太是古璟瑄給抓進去的,又是前一陣才被古璟瑄休掉的安寧郡主經放出來的。此事一細想,倒是頗爲有趣。
左右也想不出個頭緒來,老爹的囑咐也肯定不是溫侍郎的這些私事,趙延平便起了去探望小王爺的念頭。
如今沈三姑娘過世也過了些時日,聽說小王爺一直住在沈三姑娘原來住的屋子裡緬懷佳人,他與沈三姑娘生前也算是個朋友,不如去探望一番。順便,如果能打聽出什麼消息,那就再好不過了。
心念一動,便不耽擱,叫人備了禮,這就去了帽兒衚衕。
趙延平記性好,只來過幾回,卻將沈碧瑤家門的路記得清楚得彷彿閉着眼都能找得到般。
立在門前整了整衣裳,擡手敲了敲門。
沒動靜。
趙延平靜靜地等了一會兒,頭偏向門邊仔細聽了一陣,確實沒動靜,就又擡手加重了力道再敲了幾聲。
再等,依然沒動靜。
再敲了兩聲,正要擡手推門進屋時,門內突然傳來了小王爺的冷冷的聲音:“進。”
趙延平一個激靈。還好自己手到力未到,推門沒推開。
進了門去了一看,院子裡的東西一處也沒變過,還是他原來看到過的情形,小王爺正坐在沈碧瑤房間的窗戶邊看書,他進門時,擡眼瞧了他一眼,目光就又落回了書上。
“你來做甚?”
古璟瑄頭也沒擡。
“自是來探望王爺。”趙延平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小王爺沒有起身打算,可他又不能直接進去臥房,一時之間站在那裡,也不知是要在這院中等着,還是先將東西放去廳堂裡。
這時,趙延平才發現,這屋裡,竟然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小王爺又翻了一頁書,依舊沒擡眼,道:“本王無礙,你且回吧。”
得,吃閉門羹了。
趙延平塌下肩膀來,將禮物放去了廳堂裡,走出來時又頓住了腳步,轉身看向古璟瑄道:“近日聽了些傳聞,有些爲沈四姑娘擔憂,本來藉此機會來與王爺談談,可……”
一句話只說一半,欲言又止。
古璟瑄一聽與沈蓮瑤有關,果然有了興趣,從書上擡起頭來問道:“聽到何事?”
“呃……這個,大多是我的猜測,只想與王爺探討一番,若是旁人聽了,少不得說我趙某人造謠生事啦。”趙延平嬉皮笑臉地說道。
古璟瑄果然朝他一點頭,道:“進來再說。”
趙延平蹦着腿進了小王爺的臥室,自行尋了個椅子坐了,往手邊一瞧,忽然想起沒人伺候來,也就不指望茶了,只忙道:“近些日子,聽說溫老太太讓小王爺您給關進大牢裡了,可才轉背就讓安寧郡主給放了出來,是否可有此事?”
古璟瑄道:“有。”
趙延平又道:“這兩日,溫啓與京城這些子弟們走得頗近,言辭間對這安寧郡主極爲讚賞。而那讚賞,似乎並不只是因爲安平郡主幫他救了孃親。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