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院中人聲已寂,只有竹院的一間小小的跨院,還有微弱的燈火。
李俊宏如今看見自己的妹妹這般模樣,怎麼會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李俊宏目光再次轉動間,似已流露出許多歡樂的光輝,腳下微動,悄悄的來到了李未央的身後。
見李未央並未發覺,李俊宏心中也是好笑。
突地,寂靜的夜裡,飄出一絲幽怨,深沉,卻又似乎帶着笑意的嘆息。
這一聲嘆息將李未央嚇了好一大跳,直接轉身推掌,李俊宏一個側身,抓住李未央的手腕道:“小妹,是我。”
“大哥!你不聲不響的幹什麼!是想嚇死我嗎,回去我要和爹爹告狀!”李未央一腳踩在李俊宏的腳少,怒氣衝衝。
李俊宏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樣,齜牙咧嘴地道:“大哥錯了,大哥錯了,小妹不要生氣,大哥這不是看你一個人在這裡獨自對話哀怨嗎。”
李未央倏然頓住想要繼續說話的意思,身體也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是爲了夜風太急?夜寒太重?抑或是爲了其他的原因?
李俊宏見李未央又安靜了下來,心中也甚是奇怪,半晌難堪的沉寂後,突地又傳出一聲幽幽的長嘆!
這聲長嘆卻是來自李未央的。
“我從未這麼在乎過一個人,大哥你是知道的,七葉哥哥也一定在乎我的,你說是嗎?你說是嗎?你說是嗎?”
她一連說了三聲,“你說是嗎?”說到最後一聲,她已緊緊抓着李俊宏的肩頭。
李俊宏無奈的嘆口氣,對於他這個妹妹,他是非常瞭解的。
當下他輕拍着李未央的秀髮,安慰着道:“放心吧,如果張七葉對不起你,我就替你教訓他。”
誰知聽到這話,李未央又踩了李俊宏一腳道:“我不準。”
李俊宏指着李未央,痛苦的跳着腳道:“你……”
李未央做了個鬼臉道:“大哥別裝了,小妹心情好多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就不信我堂堂青林山莊大小姐還比不過一個清依,最重要的是,清依是玉華宮的。”
看着李未央似乎心情好點了,李俊宏便讓李未央早些回房。
看着李未央的背影,李俊宏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可是……這門親事想必父親是不會同意的……”
——
宋玉郡在中州是出了名的產美女的地方,尤其是夾在東原郡和京畿中間那條狹長地帶更甚。
青雲鎮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俗話說‘宋玉佳麗千千萬,青雲獨佔三分一’。
只不過這裡的美人,大多數都在風塵中淪落着,於是青雲鎮便成爲遠近馳名的歡場,而鎮裡最好的煙花之地,又要算天香樓了。
此刻,天香樓的頭牌姑娘春腴正捧着一杯酒,整個人偎進了楊超的懷裡,嬌笑道:“楊公子,姐妹們都等着聽你的琴聲呢。”
春波碧鍾,酒色豔紅,就如她的臉色一般。
楊超笑道:“既然她們想聽,爲什麼不來跟我說,卻要你來?”
春腴腰肢扭動,撒嬌道:“她們害羞嘛,哪裡像我,想要什麼就說出來了。”
楊超張開嘴,讓春腴將醇酒送入自己口中,微閉了雙目,緩緩品那若有若無的酒味。
這酒乃是用秋日的金菊所釀,釀成之後,用合歡花汁衝得極淡,正是楊超最喜歡的味道。
細細品嚐美人口中的美酒,等到那酒味完全消盡,楊超還調息了一番美人的香舌,惹得春腴臉色潮紅之後才笑道:“既然要聽琴,爲什麼還不進來?”
春腴大喜,嬌呼一聲,登時鶯鶯燕燕,響成一片,從門外進來了十幾位佳麗。
天香樓乃是遠近聞名的尋香之所,其中所藏頗爲不俗,這一下羣芳羅列,當真有目迷五色之感。
楊超將身子緩緩坐起,伸了個懶腰。
他身上的一襲名貴的金絲衣袍沾染了數點合歡花汁,看去更顯風流。
滿樓粉黛,他卻看也不看,突然輕喝道:“琴來!”
春腴急忙捧出一具琴,放到楊超面前。
楊超伸手在那琴上輕輕撫過,皺了皺眉,道:“不行,這琴不好。”
春腴看了看琴,又看了看楊超,略感疑惑,道:“琴不就是如此?有什麼好不好的?”
楊超搖了搖頭,捏着春腴的小臉笑道:“美人,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取水來吧。”
春腴嬌吟了一聲,便吩咐讓人端盆水來,不一會兒,便有人端來一盆涼水。
楊超皺着的眉頭依舊沒有鬆開,沉吟一下,將手在盆中擺了幾擺,依舊坐下:“還是不行,不過也罷,只不過這樣的話就不能彈清遠些的了,容本公子想想,對了,不如就彈《遠海春歌》吧。”
楊超說完之後,自己也是搖頭笑了笑,隨後吸了一口氣,將手在琴絃上一拂。
那琴本是市井中買來的普通貨色,但經他這一拂,就彷彿變了,其聲清遠嘹亮,彷彿龍吟鳳鳴一般。
楊超聽着琴音,眉頭漸漸舒開,手下輕攏慢捻,聲音簌簌淅淅,如山中鳴泉,荷下魚浪,不絕而出。
天香樓衆姬無不聽得心曠神怡,一時樓中咳唾不聞,只餘這嫋嫋琴聲。
琴音一變,由清遠而入靡華,聲調卻舒緩流瀉,如天際流雲,變化萬千。
就在這時,只聽樓梯‘格格’作響,一人走了上來。
那人走得很慢,但很遲疑,彷彿一步踏出,就再也沒用命退後一般。
‘格格’聲響中,腳步聲穿一樓而入二樓,緩緩向楊超所在的第三樓步入。
空遠清寥的琴聲中突然摻雜進這腳步聲,當真如歡宴中遇到了厭物,衆姬一齊皺起眉頭,忍不住就要罵他個七葷八素。
楊超卻全然不爲所動,彷彿全身心都沉入了曲聲中,只聽那琴聲越拔越高,直欲破雲而去。
房門緩緩推開,一個看上去稍顯老態的人站在門口,他的臉色很沉靜,沉沉的一絲表情也沒有,這悠揚的琴聲竟絲毫也感染不了他。
衆姬看着來人那身上名貴的絲綢,加上這幅模樣,都當他是一個有錢的商人,當下心中更是不舒服。
畢竟這般琴瑟之景,怎麼能讓這些銅臭之人玷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