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她沒受傷,楓雪色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那就好!”擡起一隻手上輕輕地揉了揉她圓鼓鼓的臉頰。這動作那樣親暱自然,朱灰灰忍不住擡頭去看他。
夜色裡,他的臉有些朦朧,臉的輪廓也平添了幾分柔和,眼神溫暖得像春水橫波。
朱灰灰突然臉上有些發熱,心跳也加快了。知道他看不見,卻怕他聽見自己不安分的心跳,於是急忙咳了一聲:“大、大俠,你……你也沒受傷吧?”
“我沒事。”楓雪色溫和地說。
朱灰灰回頭看看遠方,長堤的盡頭,玄月水嶼的所在地此時正火光沖天,將黑暗的天際都燒成了金紅色。
其實,這火已經起了很久了。從她碰到晨暮晚之後,還沒走出幾十步,便已看到山莊方向躥起的火光。可是她剛剛離開玄月水嶼的時候,根本還沒有起火。
她的心裡感覺非常不妙--難道玄月水嶼還有敵人未清?秦總管他們應付得來嗎?
心裡雖然憂慮,但是,她也知道那個捏自己臉的黑衣烏龜是大俠的勁敵,怕令大俠分心,所以一直都忍着沒說--這也是適才她贊同大俠和黑衣烏龜有賬以後算的原因。
而且,她知道楓雪色眼睛不便,所有的行動都是靠聽力判斷,所以不論怎麼樣--即使是被那烏龜捏疼了臉,她也不會大驚小怪,發出不應該有的聲音,從而干擾他的判斷。
她的這番苦心,楓雪色當然知道,他雖然看不見,但是他的心,比什麼都明亮。
握着那雙柔軟纖細的小手,他的心踏實而愉快。這一個多月來的操勞、擔憂,和因爲視力不便帶來的焦慮感,彷彿都變得極淡極淡。其實,剛纔與風間夜交手之時,在聽到她亂七八糟的腳步聲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奇異般地變得寧靜了,那是因爲他“離家出走的眼睛”在外面溜達夠了,終於回家了麼?
“……提起那個厚臉皮的小姑娘,又一往情深……”驀地想起風間夜說過話,楓雪色不由有些怔然。一向冷靜睿智的心,忽然亂了。他理不清這種紛亂的情緒因何而來,只是覺得,這孩子回到他身邊了,他比誰都歡喜。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何時產生的,只知道,在她離開他之後,才日漸覺察到她在自己心裡的重要……
那綿綿不絕的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濃厚的雲也被風吹散,露出深藍色的天幕和滿天繁密的星子。
“我有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對你說!”朱灰灰道,“你是想先聽我講的事情,還是先回‘去了水興’救火?”其實她已經知道那個山莊叫“玄月水嶼”,只是改不過嘴來。
楓雪色一驚:“什麼?玄月水嶼失火?”
“是啊!都燒半天了!”朱灰灰向起火的方向望了望,“今天雖然下雨,可是風很大,估計山莊已經燒得差不多了!”
“你怎麼不早說!”
朱灰灰理直氣壯地道:“你又沒問!”
“你--”
朱灰灰搶着道:“大俠,你要再羅嗦下去,‘去了水興’就更沒得救了!”
楓雪色氣得將她的手甩開。一個多月沒見,這丫頭氣人的本領越來越強了!走了幾步,感覺一下方向,然後順手抓住她的腰帶,拎着她向前方掠去。
朱灰灰已經很習慣被他拎在手裡,嬉皮笑臉地在他的腰上抓了抓。
楓雪色只覺得腰上一癢,差點泄了真氣,不禁呵斥道:“朱灰灰!”
“小的在!”
“你再動手動腳,我就把你丟到湖裡去餵魚!”
“是!大俠!”朱灰灰假裝規矩地把兩隻手合到胸前,“大俠,一邊跑路,我一邊說故事給你聽吧?”
楓雪色“嗯”了一聲。他也知道,朱灰灰平時雖然老沒正經,但對事情的輕重緩急卻分得清楚,如果不是特別重要,斷然不會在這種時候,還要說什麼故事聽。
“簡單一句話,就是俞、戚兩位大將軍的家人被混雜在一支商隊裡,正準備送往東瀛做人質。見血樓十二生肖使救援不得,爲了將這個消息送出來,已經個個戰死,我也好不容易纔逃出來,然後流月兄護送我來找你。”
楓雪色一驚,霍地停住腳步:“什麼?”
朱灰灰道:“此事說來話長--大俠,暮姑娘在前面。”
前方堤岸垂柳如絛,一條纖細的人影正癡癡地站在那裡,面對着黑暗的方向,翹首而盼。
燈內的燭已經燃至勢微,曾經籠罩着她的溫暖也已將熄滅,夜色中望去,那纖薄的香肩,彷彿擔着的都是落寞。
撐開的竹傘放在她的腳邊,一陣風吹過,將傘掀翻,在堤上滾了幾滾,便落入洞庭湖中。
晨暮晚望着迎面而來的一雙人影,突如其來的失落令她眸子中倏然黯淡下去。她不得不深深呼吸,才勉強壓下膨脹在心底的不安:“楓公子、朱姑娘,你們回來了!”聲音帶着些微的顫抖。
楓雪色“嗯”了一聲,關切地問:“暮姑娘,你還好吧?”
晨暮晚眸子裡水霧忽現,她垂下頭:“我……還好,那個……那個人呢?”
“被大俠打跑了!”朱灰灰說。這暮姑娘怎麼這麼缺心眼呢!瞧那張臉,青得跟鬼似的,都這模樣了,還傻等着不走,萬一大俠要走另一條路,她還不等死啊?
楓雪色將朱灰灰放在地上:“灰灰,你陪暮姑娘慢慢走回山莊,我先回去看看!”如果只是朱灰灰一人,他可以拎她回去,但是還有暮姑娘,他可不能將她一個人落下。
朱灰灰撅撅嘴,不情願地“哦”了一聲。
楓雪色摸摸她的頭髮:“要小心!”身形一展,向前方掠去。
茫茫夜裡,他的背影逸如杳杳白鶴,如果不說,誰能知道,這個男子竟然是一個眼睛失明的人?
朱灰灰和晨暮晚都有點發呆,良久,朱灰灰咳嗽了一聲:“暮姑娘,我們走吧!”
晨暮晚答應一聲:“好的!”
向前行了幾步,卻覺得頭暈目眩。她的身體實在虛弱,硬撐到現在,只是因爲心心念念都是楓雪色留下的“等我”,而現在,楓雪色翩然離去的身影彷彿也帶走了她的生命力一樣,精神和體力都已不支,不禁搖搖欲墜。
在晨暮晚將要倒地的一瞬,朱灰灰伸出手去,很粗魯地抓住了她的胳膊:“算了!我來扶着你好了!”
大俠可真是的,把這麼一個病秧子丟給她照顧!哼!要不是看在晨先生和晚夫人的面子上,她纔不要管這個一碰就碎的瓷器小人呢!
晨暮晚嘴脣都是青白色的:“謝謝你,朱姑娘!”
朱灰灰道:“不用謝啦!”
朱灰灰扶着晨暮晚向前行去,可是她的體質實在孱弱,才走沒多遠,便喘得厲害,不得不停下來歇一歇,如是兩三次,朱灰灰終於不耐煩起來:照這樣子,走到玄月水嶼,還不得後半夜啊?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
晨暮晚很敏銳,歉然道:“朱姑娘,不如你先回去看看情況,我慢慢走,多用一刻便也到了。”
“太好了!”三個字幾乎衝口而出。可是朱灰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道:“大俠讓我和你一起,我自己先走,他會罵我的!”
晨暮晚停了停:“楓公子……會罵人?”
“會啊!他無聊起來,就會罵我出氣!”反正楓雪色也不在,朱灰灰就在背後說他的壞話。誰讓他總是訓她來着,訓和罵,都差不多啦。
晨暮晚聽得出她語氣裡的親密,“哦”了一聲,勉強笑了笑:“那是他把你當親妹子一樣吧。”
朱灰灰纔不在乎:“什麼妹不妹的,誰稀罕啊!”
晨暮晚有幾分好奇:“你不喜歡做楓公子的妹妹?”
“做他妹妹有什麼了不起麼?”朱灰灰非常不屑,“這也不許,那也不許,不是砍頭就是砍手腳!當他妹妹唯一的好處,就是死得比較快一點!”
晨暮晚的聲音裡帶着笑意:“怎麼會!楓公子是……是很好的人!”
朱灰灰也笑了。看看前方,玄月水嶼還有好遠,火勢卻已經漸漸弱了下去,也不知道是燒到最後無物可燒,還是火被撲下去了。她心裡擔心楓雪色,實在對晨暮晚的龜速忍無可忍了,心裡冒出一個絕妙的主意。
“暮姑娘,我來挾着你走吧!”
晨暮晚一呆:“啊?”挾着她走?什麼意思?
朱灰灰“嗯”了一聲,一手抓過晨暮晚腰帶,一手提着她的衣領,兩臂一運力,將她挾在肋下,嘴脣不屑地向下勾了勾。切!晨暮晚體重有八十斤沒?這麼大一個人,居然還沒有她家的朱花花重!過去,在朱花花沒有被西野炎喂得超級肥之前,她經常這樣或挾着、或扛着、或抱着它到處溜達,尤其是做了壞事的時候,常常要抱着它一逃就是幾裡地,晨暮晚比雞重不了多少,挾她跑實在是小意思!
晨暮晚大驚,原來她說“挾”着走,真是“挾”着的!她一個名門淑女,何曾有過這樣失體統的待遇,心中驚懼交集,大力掙扎:“朱姑娘,放開我!放我下來!”
朱灰灰不耐煩地拍了拍她的頭,大聲嚇唬:“哎喲!別動!要掉下來了!不好……”大呼小叫聲中,挾着晨暮晚向玄月水嶼奔去。
晨暮晚心中一陣氣苦,眼淚流了下來。
朱灰灰也很不滿意。什麼啊!暮姑娘還比不上朱花花呢!她挾着花花走的時候,花花從來都不亂動,哪像這位大小姐,亂踢亂蹬,累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