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雪色微微一笑:“丁婆婆,讓灰灰進來吧!”
不等丁婆婆回答,朱灰灰已大聲迴應道:“是!大俠!”
一把將門推開,進門的第一句話卻是:“夫人,救命!”
她的身後,緊隨着楓雪城兩名堂主,他們正擡着一副擔架。
擔架上之人,已經變成紫黑色,皮膚腫脹得甚至能反光。明明是炎炎夏日,此人的皮膚表面上卻結着一層淡白的冰霜,初看甚至會以爲這是一條結霜的茄子,非但瞧不出是死是活,甚至連是男是女都辨別不出。
晚夫人臉色驟然一變,連話都沒問,秀手一揮,指間已挾了五枚銀針,輕輕刺進了那人的指端。
那人的手指也腫脹如蘿蔔,這五針一下去,立刻衝出五股紫黑色的血泉,縱然兩個擡擔架的高手閃避得快,也被黑血噴了幾滴在手臉上。
晚夫人手指間銀光如電閃,一針接一針地紮了下去,即使隔着衣物,認穴也絲毫無誤。隨着她的動作,那人全身數處噴涌血泉,人像被扎漏的皮球,“噗”地癟了下去,只一會兒的工夫,便從胖茄子變成葡萄乾,全身的精血似乎都噴出去了。
室內彌散着一種奇怪的味道,血的腥氣裡混夾着甜腐的氣息,就像幾十種蔬菜水果堆在一起腐爛,聞起來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噁心。
朱灰灰沒有理會這些,她第一個動作是舉袖捂住鼻子,第二個動作是衝到楓雪色面前,道:“大俠,你的眼睛好沒?”
這個時候,沒有人顧得上理她,除了楓雪色。
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灰灰,什麼情況?”這幾乎已經成爲他的習慣動作,在眼前一片黑茫茫的世界裡,每次碰到不確定的事情,只要握着那雙軟軟的小手,他的心便會奇異地安定下來。
“大俠,見血樓的人都被殺了,我們只救了宋小貝回來,可是她中了毒,夫人在救她!”朱灰灰言簡意賅地說。
楓雪色雖然聽得沒頭沒腦,卻頗感震驚。他與“狼狽爲奸”夫婦沒什麼交情,可是見血樓的人都被殺了?這又是什麼狀況?
剛想要問清楚,便聽晨暮晚道:“娘,這是什麼毒,好生厲害!”
晚夫人臉如凝霜,冷冷地道:“魚小妖的毒,能不厲害麼?”
晨先生神色冷峻,目光如電般在朱灰灰臉上打了個轉。
朱灰灰知道先生又在懷疑自己了,想要辯解,卻只動了動嘴脣,終於沒有說話。
她雖然不認識魚小妖,可是自從在船上聽流月說那個*手臂圖案的故事,又聯想起自己母親的神秘詭異,已經對自己的身世起了疑心,想要辯白,心裡卻覺得底氣不足,因此生平第一次,受了冤枉後決定忍氣吞聲了。
聽到“魚小妖”三個字,晨暮晚的臉一下子變成青白色,她的身體微微發抖:“娘,那個女人……還活着?”
晚夫人看了看女兒害怕的樣子,勉強笑了一笑:“毒雖然是魚小妖的,但用毒的卻不一定便是本人。孩子,我們先救人,此事以後再議!”
她吩咐道:“暮兒,你去吩咐下人煮一桶熱醋來!麻煩兩位堂主將病人擡到榻上,小心不要被血沾到身上。記得回去以熱水燙身更衣,七日之內最好不要飲酒。朱姑娘,請你詳細說說,病人是怎麼中的毒?”一口氣吩咐了三件事。
當下,晨暮晚走到門口,喚過門外侍立的丁婆婆,囑咐她準備熱醋。楓雪城的兩位堂主小心翼翼地將宋小貝擡上榻,然後迅速回房去準備沐浴更衣。朱灰灰緊緊地閉着嘴巴,板着小臉一言不發--明明楓雪城的兩個堂主當時也在現場,爲什麼偏偏要她說?當然是因爲,他們認爲她是魚小妖的什麼人,所以毒便是她下的!
楓雪色溫和地道:“灰灰,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朱灰灰甚是小心眼,因爲心中對晚夫人冤枉自己的事心存芥蒂,聽人家說什麼都像是在懷疑自己。但同樣的話由楓雪色說來,她卻不挑理,嘟了嘟嘴,道:“那天,我離開隱靈島之後,在湖上碰到了流月兄。他得到消息,扶桑烏龜們正在雪峰山的方向,於是我們便一起同行……”
她性子浮躁,本來說話誇張隨意,偶爾還會吹牛什麼的。但自從楓雪色眼瞎之後,她要將自己看到的事情講給他聽,爲了不影響他的判斷,講話已然改了浮誇的毛病。因此,現在講述見血樓的事情,語言儘量平實,只講自己見到的,並沒有摻入評論和看法,條理清楚,細節清晰,以圖楓雪色聽得明明白白。
“又是滅門之案,”楓雪色神情嚴峻,“好熟悉的手法!”又是那些“老朋友”麼?
朱灰灰明白他的意思,道:“流月兄也認爲是那些扶桑烏龜乾的!”
“是扶桑人?”晚夫人喃喃自語,眉宇間一派憂色,“怎麼……會是扶桑人?這種毒明明是魚小妖親自創造配製的紫菁冰陽,十多年前,我見過很多次,絕不會認錯!”
晨先生突然站了起來,道:“當年東海巨鯨島之戰,倖存的人都看到她重傷墜海,但是誰也沒有看到屍體,因爲海中都是鯊魚,所以大家便想當然地以爲她被羣鯊吞噬……”
晚夫人身子一震:“你是說……魚小妖其實沒有死?她……落入扶桑人手中?”
夫妻兩人對望片刻,都在對方的眼中發現彼此所想之事,然後兩人同時搖搖頭。
晨暮晚駭然失色:“爹、娘,你們說,魚小妖沒有死?她投降了扶桑?”
晨先生臉微微一沉:“暮兒,你要牢牢記得爹和孃的話!那魚小妖雖然任性枉爲、心如蛇蠍、濫殺無辜,什麼壞事都做,可是她卻絕對不會變節投敵的!”
他們夫妻襟懷坦蕩,雖與魚小妖仇深似海,但若拋開個人恩怨,對魚小妖的才情智慧和後來冒死搏殺倭寇的風骨氣節卻甚爲欽佩。
晨、晚夫婦與魚小妖當年的恩怨,楓雪色也略有耳聞,聽到晨先生這席話,頗爲其磊落的胸懷而折服。
晚夫人剛要開口,面色突然變得蒼白,她猛地握緊拳頭,然而手指卻軟得根本合不攏,全身的力氣都彷彿被抽走了,甚至捏不住一枚小小的銀針。
銀針倏然落地,發出“叮”的一聲,晚夫人身子搖搖欲墜,晨先生急忙伸手扶住,夫妻兩人一同緩緩地坐在地上。
與此同時,晨暮晚輕叫一聲,軟軟地倒在父母身邊,楓雪色也覺得站立不穩,雙腿一屈,背倚着牆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每個人都覺得全身骨頭軟綿綿的,提不起一絲力氣,這種感覺極爲舒服,彷彿停留在夏日午睡初醒的那一瞬間,全身都酥軟而愜意。
朱灰灰站在衆人之中,張大眼睛,吃驚地左看右看,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於是,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晨暮晚突然道:“朱姑娘,不要開玩笑了,把解藥拿給大家吧!”
“解藥?什麼解--”朱灰灰突然醒悟,驚道,“啊?你們中毒了?”
晨暮晚嘆了口氣,柔聲道:“朱姑娘,楓公子雙目還沒有康復,如果再被毒侵襲,於身體損傷極大。而且榻上還有病人,需要我娘去醫治,所以--”
“所以,你就認爲,這毒是我下的?”
晨暮晚沒有回答,但她的意思卻顯而易見:“不然,爲什麼只有你一個人沒事?”
朱灰灰在晨先生、晚夫人和楓雪色的臉上環視一週,見他們都在閉目運氣,雖然沒有附和晨暮晚的話,卻也沒有反駁,顯然是懷疑她。
朱灰灰用力咬着嘴脣:“不關我的事!你們愛信不信!”她當然知道自己什麼都沒幹,但卻不知道爲什麼全屋子的人都倒下了,就自己沒事。
楓雪色脣邊浮起一絲淺笑,溫聲道:“我知道的,不關你的事!”
朱灰灰心裡一熱,眼圈突然就紅了。晨先生和晚夫人信不信自己有什麼關係,反正大俠相信她!
她衝上前去:“大俠,你也中毒了麼?身上難過麼?很疼麼?我來揹你逃走!”
這事兒一定是扶桑烏龜乾的,想到那些黑衣人的殘忍手段,她的心就哆嗦,恨不能立刻長出翅膀逃出去。
楓雪色心裡異常沉重。剛纔,他試着催運真氣逼毒,然而平時內息充沛的丹田竟然空蕩蕩的,一絲內力都提不起來,那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見血樓、玄月水嶼、被滅門的幾戶普通百姓、江灘慘案……
難道,同樣的命運,今天落到隱靈島了麼?
儘管心中暗驚,但他仍盡力安慰道:“灰灰,你別慌,去把我的劍拿來。”其實,就算有劍在手又能怎麼樣呢?現在的他,甚至連動一下手指都困難……
看着去摘壁上寶劍的朱灰灰,晨暮晚*微動,便要說話。
晚夫人用目光制止了她,然後望着門口的一隻木桶,問道:“這隻桶是誰送進來的?”
晨先生和晨暮晚同時搖頭。奇怪得很,大家竟然都沒有留心,這隻桶是什麼時候被送到室內來的。
朱灰灰遲疑了一下,道:“是丁婆婆送來的。”
那會兒說話的時候,她處在側對着門的位置,無意中瞥見一個青衣老婦將一隻冒着熱氣的木桶提了進來,輕輕地放在門口。這個老婦,便是進門之前還和她講過話的、隱靈島的女管家丁婆婆。
朱灰灰大聲叫道:“丁婆婆!丁婆婆!”
楓雪色止住了她,道:“別叫了!丁婆婆應該已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