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的穴位名稱,聽得朱灰灰眼睛都直了。娘咧!真的假的?傷得這麼厲害,身上還有好的地方嗎?自己居然還能活着,真是怪事……
夫人溫婉地問道:“孩子,是誰傷了你?”
朱灰灰皺起眉:“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聽到有兩個人彈琴吹笛子,後來就聽睡着了,今天早晨醒來的時候,就到了這裡。”
她雖然不學“武”術,可也隱隱明白,自己大概碰到流月兄和黑袍英雄用傳說中的內力相搏--可是她就想不通,自己離得那麼遠,聽曲子又聽睡着了,怎麼一睜眼,人就變得破破爛爛了呢?從前在街上蹭戲看的時候,也常常睡着,就一點事都沒有!
“昨天?”夫人輕輕搖頭,“不是昨天!你已經昏迷七天了!”
朱灰灰大吃一驚:“什麼?七天!怎麼……怎麼會!”
那位夫人點頭。
朱灰灰心裡一慌:“那……那個,我……我家花花去哪裡了?”
夫人一怔:“花花?”
“就是……就是和我一起的那隻大豬!”朱灰灰差點急哭出來。聽個破曲子,自己都受了這麼重的傷,那花花還不得死了啊!七天哪!只怕連屍體都變壞了!
夫人摸摸她的頭,柔柔地一笑:“花花很好,寄養在附近的地方。”
朱灰灰滿含謝意地看着她,輕輕地吐了一口氣,終於放心了。
那對黑水晶般的眼睛靈乖靈乖的,令那位夫人心裡柔情頓起,溫柔地問:“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朱灰灰!”
“孩子,在這次之前,你有沒有生過什麼病?或者受過什麼傷?”
“有啊!”朱灰灰拍拍左腿,“不久前,這條腿的骨頭裂開啦!”她的腿上整齊地裹着新的繃帶,已經一點都不疼了呢!
“夫人,是您幫我包的腿嗎?”朱灰灰感激地問。
夫人點頭微笑:“我是問,在腿傷之前,或者是你小的時候,有沒有受過其他的傷病?”
朱灰灰搖搖頭:“我不記得了。夫人,有什麼問題嗎?”
那夫人道:“你身上受的內傷雖然很重,但只要用藥調養,假以時日便會恢復。但我把過你的脈,發現你身上,似乎另有隱傷……”
朱灰灰有些迷糊:“我身上還有其他的傷?很嚴重嗎?一點都沒覺得啊!”
那夫人眉兒輕顰,望着朱灰灰的目光充滿憐愛和悲憫,過了很久纔回答:“孩子,別怕,不管什麼傷,我們都可以想辦法。”
這孩子身體與常人不同,體內氣血異常,潛伏着一股勃勃之力,只是竟然連自己都一直無法確定,這種異常,於她最終是好,還是壞。
朱灰灰自小到大,身體都壯得很,連傷風感冒也很少找上門,因此並不將什麼“隱傷暗疾”放在心上,但那夫人的目光卻令她心裡暖洋洋的,想要說幾句感謝的話,可是平時只會壞嘴巴罵人或者拍馬屁,反而不知道真心誠意的感激話應該怎麼說。
目光轉動,瞥見艙板的角落裡,放着自己帶着的大包包,立刻想起一件事情,掙扎着想要將包包拿過來。
那位先生自從夫人來了之後,一直滿面含笑地立在旁邊,不曾開口,見狀,便將包包拎到她的身邊。
朱灰灰立刻打開包包,在一堆金碟銀臺玉杯琉璃盞中一通亂翻。
那位夫人和先生正對混雜在金銀俗器中的一塊黑色牌子和一柄朱鞘短匕稱奇,便見朱灰灰從一堆雜物裡揀出一個水瑩潤透的紅色玉瓶,兩人對視一眼,神色間微有些錯愕。
朱灰灰拔下玉瓶的塞子,湊在瓶口聞了聞,一股涼涼的味道沖鼻入腦,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將瓶口傾斜,在掌中倒出幾顆金紅色的藥丸,像水滴一般,看上去煞是可愛。
“一、二、三、四、五、六、七,”朱灰灰數清楚數目,扁扁嘴,嘀咕道,“小氣鬼,這麼幾粒藥也好意思送人!”手掌一合,便將七粒藥全部塞進嘴裡。
那位先生和夫人一驚,急忙阻止道:“不可!快吐出來!”
朱灰灰不明白爲什麼,大眼睛眨呀眨,張開小嘴,伸出舌頭給他們看,表示已經完全吞下去了。
那先生和夫人同時苦笑:“你這孩子,怎麼能胡亂吃藥!”
朱灰灰道:“不是胡亂吃啊!這是一位神醫的祖傳秘方,包治百病的!”大俠說悲空谷的藥很厲害,誰知道靈不靈啊,暫且吃着試試,反正吃不死人就是了!
那位夫人搖頭苦笑:“這悲空谷的金參血露,是珍貴至極的靈藥,對於習武之人大有好處,但即使身負絕頂武功,吃上一顆,也要用七天的時間,才能以內力緩緩將藥力化去,吸收爲己用。你內息極微弱,藥效難化;又因身負內傷,經脈穴道損傷嚴重,藥力被阻斷,不能暢達百脈;再加上一次吃了七顆……只怕你身虛體弱,承擔不起藥力!”
耶?那自己不是王八吃大麥,糟蹋東西了?這幾顆藥這麼猛,萬一在自己經脈斷得亂七八糟的身體裡橫衝直撞起來,還不把自己撐爆了啊!
朱灰灰摸摸頭,又在四肢上捏捏,想了想,兩隻手顫微微地撐住船板,想要來個倒立--倒過身體,大頭朝下使勁晃,說不定藥丸會從肚子裡滾出來……
那位先生和夫人明白她的用意之後,忍不住有些好笑,夫人隨即按住她:“別亂動!一會兒等藥力行開了,讓叔叔幫你化去。”
朱灰灰睜大眼睛,看看那位英俊慈祥的先生:“叔叔?”
夫人微笑:“就是我先生啊!你傷得這樣重,卻僅僅昏迷七日便醒來,便是得益於他每日花兩個時辰,用內力幫你理經通脈。”
“謝……謝謝叔……叔!”朱灰灰有幾分忸怩地說。她這輩子,要不就是惡聲惡氣地罵人,要不就是阿諛奉承地胡亂溜鬚拍馬,還從來沒有誠心誠意地喚過“叔叔”這兩個字呢。
那位先生感受到她的心意,微笑着點點頭。
夫人拿來一盅茶,遞到她的口邊,溫柔地道:“孩子,喝點水。”
朱灰灰凝視着她,心中一陣激盪,慢慢地低下頭,一滴小小的水珠,自她的腮邊滑進杯子裡,激起一圈淺碧的漣漪。
這位夫人喂她喝水,比娘還好!小的時候她有一次掉到池塘裡,險些淹死,好不容易爬上岸來,卻又被老孃一腳踹了下去,說如果學不會鳧水,連飯都沒得吃。她在水裡泡了好幾天,直到變得比泥鰍還滑溜,老孃纔開恩,給她做了一頓好吃的……
那位夫人似是知她的心意,輕輕伸手,撫着她的頭髮,臉上的神情愛憐橫溢。
“夫人,我……您是在哪裡碰到我的?”
“七天之前,我和先生路過洞庭的一處荒渚,碰到一位穿杏色袍子的公子,他將昏迷不醒的你交給我們,話也不及多說,便匆匆地離開了。”
朱灰灰很茫然。穿杏色袍子的公子,那是流月兄嗎?那麼,在自己不小心“睡着了”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自己怎麼會和他在一起?他爲什麼匆匆離開?還有,這位先生和夫人是誰?流月兄爲何會把自己託付給他們?
千萬個問題涌上心頭,她一時不知從何問起。
那位夫人見她烏黑的眼珠滾來滾去,知她的小心眼正在頻繁活動,卻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多加解釋。
伸出幾根玉指搭在她右腕的脈搏上,停了片刻,忽然擡起頭,漆黑幽深的美瞳正對上朱灰灰烏溜溜的大眼。
兩人對視一會兒,夫人的視線微微凝住,朱灰灰彷彿沉溺於脈脈春水之中,神智一陣恍惚。
“睡吧!孩子,睡吧!”那夫人的聲音柔和,如從銀河勝境裡傳來的天音,越來越飄渺,越來越遙遠……
朱灰灰只覺一顆心無比空靈安寧,因傷重而血色極淡的脣兒輕輕地彎了起來,蒼白的小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然後慢慢地閉上眼睛,沉入到黑甜夢鄉之中。
朱灰灰再次醒來的時候,又是早晨。
依然是霞光耀眼,張開雙目,映入眼簾的,也依然是那位先生悠閒垂釣的背影,一切都恍然如昨--嗯,那是昨天嗎?
試着動了動身體,一身骨頭髮出“喀嚓、喀嚓”的摩擦聲,她很是吃驚,天哪,自己又躺了多久啊?骨頭都睡生鏽了!
她緩了緩,才小心翼翼地爬起來。嗯!看來自己的傷好多了,雖然還有點暈,腳下也像踩着棉花那麼軟,不過,估計是睡多了的緣故……
她扶着船壁,東張西望了一下,發現這艘船泊在一處空曠平靜的水面上,周圍靜無一人,連那位夫人都不知道哪裡去了。
朱灰灰一步一步挪到船頭:“那個……叔……叔……”
雖然滿心誠懇,卻仍是不習慣這個稱呼。也不知道爲什麼,混市井的時候,裝起慫來,喊爺爺和喊孫子一樣順嘴,偏這“叔叔”兩字,似是重逾千斤。
先生側頭微笑道:“感覺還好嗎?”
“好……好多啦!”
朱灰灰大力地彎彎手臂,表示自己已經很有力氣了。
先生上下打量她幾眼,笑着點了點頭,然後目光重新回到用孔雀羽根製作的七星魚漂上。
“夫……您夫人呢?”朱灰灰很是想念那位美麗慈愛的夫人。
“夫人在綺羅村,替一位老人診病,過一會兒便會回來了。”
朱灰灰正想說話,胃部突然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在這樣慈祥溫和的先生面前丟臉,饒是她臉皮巨厚,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急忙按住這不爭氣的肚子,嘴裡冒出一句“絕妙解釋”:“我不是餓了,我是……肚子比較空……”說完之後,恨不能打自己一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