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局已然定下。
以蘇微雲和小老頭的身份來說,就算無有白紙黑字條文,他們也不至於賴賬。
——一場本將打得天昏地暗,魚死網破的大戰無聲無息地被化解掉了。
其實不只是小老頭,其他人也都在暗中鬆了口氣。
在這場爭鬥之前,他們就如同任人宰割的魚肉,毫無主動之權,絲毫插不上手,對於他們這樣呼風喚雨的高手而言,這種無力感是極爲罕見的,也是極爲難受的。
皆大歡喜。
蘇微雲卻道:“只是我覺得這個賭約,還是不如你我一戰來得爽快。”
小老頭連忙搖手道:“我久不與人動手,一身功夫發揮不出七、八成,可萬萬不是蘇大俠的對手。”
蘇微雲笑道:“哈哈哈,島主大人實在謙虛了。我期待着您出手的那一天。”
他的語氣突然變得帶着些特殊的尊重起來。
小老頭卻不接他的話,而是問道:“賭約立下,可還有一點要先說明。”
“我二人都是能夠左右決戰之人,所以我想問一問蘇大俠,你是留在無名島上,坐等決戰結果;還是要去紫禁之巔,一觀究竟?”
蘇微雲道:“二者有什麼不同麼?”
小老頭笑道:“如果你要回中原,我就也打算動一動身;如果你不去呢,我就留在這裡陪你。”
他又補充說道:“並非是我不相信蘇大俠,而是這樣顯得更公平!”
蘇微雲聞言,竟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漸漸陷入了沉思。
陸小鳳大叫道:“肯定是要回中原去的!這個島主手段很多,連金九齡都可以是他的人,保不準他在中原還有其他的幫手!”
丁喜和常無意也輕輕地點了點頭,他們顯然也都認可陸小鳳的說法。
蘇微雲看了一眼陸小鳳,說道:“好,那我們回去。”
小老頭面上不見喜悲,只道:“隨時皆可備船。”
·········
海上。
大船正在航行。
小老頭大方地贈送了一艘大船給蘇微雲,算作是交換常無意的那艘船。
常無意本來打算投奔無名島,所以在他的船上裝載了許多物資與貢禮,只不過是停靠在另一座島的。
但是小老頭答應在之後,會將所有物資悉數奉還,而那艘船則直接用他送的船作爲抵扣。
他送的船比起常無意原本的船還要豪華,還要龐大。
雖然他已成爲敵人,但是連常無意也不得不佩服:“他做事確實公允,明明可以佔便宜的地方卻一點兒也不佔,反而要讓對方佔便宜。”
常無意、丁喜、陸小鳳,還有蘇微雲都站在寬闊的甲板上,迎接着海風溫柔的吹拂。
自由,活潑,新鮮,平靜的氣息撲面而來,打在船上,打在心裡。
大海對於浪子的意義總是有點不一樣的。
而他們四個人好像也都是浪子。
海天一色。天際與海際連到一起,彷彿永無止境;路也好像是走不完的一樣。
天涯在哪裡?
他們現在不就是在天之涯,海之角嗎?
他們都不說話,享受着這一份難得的寧靜。
過了好久,好久,蘇微雲忽然道:“這樣的人才是真的可怕。”
常無意愣了愣,才明白,他是在接先前自己說的話。
常無意笑着道:“幸好蘇獅王重出江湖,否則還真的沒人能制住他了。”
蘇微雲問道:“你們以爲我真的能制服他麼?”
丁喜、常無意、陸小鳳聞言齊齊轉頭看向蘇微雲。
陸小鳳道:“看他的樣子,他好像十分忌憚你。”
丁喜也沉吟着說道:“就算蘇大哥未必能真的殺了他,可是武功大概也在他之上。”
他想說的還有:如果蘇微雲和小老頭真的進行生死之戰,蘇微雲活下來的機率大概也大得多。
蘇微雲正色道:“我自己覺得,我很有可能不是他的對手!”
譁!
一個大浪猛地襲來,激盪水花,打得船身輕輕搖晃。
陸小鳳差點摔倒,問道:“你說你打不過那個小老頭?”
蘇微雲慢慢地呼吸,像是在組織語言,最後說道:“我只是說我感覺。”
陸小鳳問道:“那你還敢表現得那麼強硬,那麼咄咄逼人?”
蘇微雲在無名島上的表現確實有些猖狂了——他是客人,小老頭是主人,天時地利都在對方,他卻敢步步緊逼,衆人自然都以爲他是有所依仗的。
丁喜道:“小老頭的功力深不可測,他爲人雖然和氣,但是我在島上數年,卻從未見過他對誰如此退讓。”
“正因爲我咄咄逼人,所以他才退讓的。你們會這麼想,他當然也會好好地考慮考慮。”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樣子的:你一旦強起來,他就會弱下去了。
因爲他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麼底氣。
——諸葛亮的“空城計”也正是利用了司馬懿的這種心理。
蘇微雲一說,丁喜、常無意、陸小鳳三人立馬就明白了。
陸小鳳驚訝得瞪大眼,道:“你的意思是......你在島上表現得都是唬人的?”
蘇微雲笑道:“倒也不全是。”
丁喜感慨道:“能唬住小老頭的人,世上也就只有你一個了。”
以小老頭的智慧和謀略,又有誰能夠唬得住他?
“這計謀本不新鮮,但是卻可以用來唬他。就正如只有諸葛亮用出來的‘空城計’才能恰好騙住司馬懿一樣。別的人用,就不靈了。”
蘇微雲解釋道:“因爲我和他本是同一境界的人。而且他太在乎我了。甚至比司馬懿更在乎諸葛亮!”
丁喜露出一種奇怪的眼神,問道:“他特別在乎你?”
蘇微雲道:“他要不是在乎我,便不會讓金九齡打亂全盤計劃,強行將‘繡花大盜’的名號栽給我。”
繡花大盜本來是誣陷給公孫大娘的,這些早就被金九齡計劃全盤。
可最後金九齡卻對蘇微雲下了一個很不高明的陰招,這很讓蘇微雲覺得很是奇怪。
但是如果聯想到小老頭的授意,這件事情就不難理解了。
陸小鳳問道:“他們爲什麼要陷害你?”
蘇微雲失笑道:“小老頭只不過是想看看我每天在神針山莊擺弄的繡花針到底有什麼深奧的涵義,他想看看我是不是又在練什麼神功,所以要強行將我逼出來。”
丁喜道:“你在有名大殿裡面憑藉小小一根繡花針激出的奇妙劍氣,確實是一門神功。”
蘇微雲道:“那是我故意教他看的,我知道他想看,所以就給他看看。但那也算不上什麼神功,僅僅是我將當初藍大先生的劍氣秘技加以修改了而已,”
丁喜道:“所以他放下心來,纔對你一再退讓?”
蘇微雲遙望遠方,目露神采,說道:“也許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過我。”
早在蘇微雲還在重修“嫁衣神功”之時,小老頭便已是比柳長街還要厲害的強者,隱隱有天下第一高手的勢頭。
他隱退海外十年,蒐集秘籍孤本無數,每日潛心可以修爲,他的積累會有多麼深厚,他的武功到了一種什麼地步?
誰都難以揣測得出來。
而蘇微雲只是剛剛晉升神人,沒過多久而已。
蘇微雲只知道小老頭是跟自己同一境界的人,在大宗師之上,而且不比天機老人、胡不歸和謝曉峰那樣。
他們是完整的神人境界。
但怎麼對付小老頭,如何勝過小老頭,蘇微雲也是全然不知的;但是換一句話說,小老頭對他同樣是一無所知。
小老頭也無法得知蘇微雲這十多年裡究竟修煉了什麼。
二人都是知己不知彼。
陸小鳳忽然問道:“那有什麼方法是一定能夠擊敗小老頭的呢?”
蘇微雲道:“等天下出現第三個神人。”
陸小鳳道:“第三個神人?”
蘇微雲道:“兩個神人聯手對付另外一個,總是能打得過的。一加一等於二,這個道理最是簡單!”
衆人雖聽到蘇微雲說出方法,但是心頭卻愈加沉重。
海風拂浪,波濤卷涌。
這一次海上沒有再出現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