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提着一盞光芒昏暗的紙燈,轉入慕容世家後院裡那道奢華的紅木迴廊,聽着自盡頭傳來的斷續的輕咳聲,蕭龍皊的心似是被細針一下又一下刺痛。
走至盡頭長亭前,隔着夜中氤氳的霧氣,他遙遙地望見一身素衣的佳人正慵懶地半倚着欄杆。
紫雲弱不禁風的軀體鬆垮地披着一襲裘衣,她右手將面半掩,沉悶的輕咳聲正是從手掌底下傳來。
自從被紅衣少主強行喚醒,紫雲原本就柔弱似柳的身子變得愈發虛弱,就好像一片易碎的落葉,經不住任何風雨的擊打。
跨上臺階,見她正出神地望着遠方,蕭龍皊不禁出聲喚道,“紫雲。”
聽得背後有人喊自己,紫雲一怔,旋即轉過頭。當看清來人時,她低低地應了一聲,隨後便挪動身體,正欲站起。
蕭龍皊忙上前一步,伸出手止住她的動作,再慢慢扶她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在一旁,將燈放置在面前的石桌上,握住她的小手道,“你身子弱,還是坐着吧。”
說這話時,他的手上已結起咒印。柔和的綠華映照着紫雲略顯蒼白的臉,昏昏欲滅的火焰被冷風吹得歪來倒去,無力地維持着跳動。
“夜半了,爲何要獨自在寒風裡坐着?”細心地爲紫雲攏了攏被風拂亂的秀髮,蕭龍皊問道,“我不過是去幫齊雲料理了些小事,不料回來就不見了你的影子……我已經很久未曾見你這樣,莫非是有心事麼?”
紫雲不答,只是半閉着眼靠在他的胸口。蕭龍皊見狀也沒有繼續問下去,二人就這樣沉默地坐着,很久,很久。
睡眼朦朧中,紫雲瞥見一片晶瑩緩緩飄過眼前,便自然地擡手將之接在掌心,與此同時驚呼出聲,“雪花!”
蕭龍皊聞聲只是笑了一笑,他偷偷將散發着一彎紫光的無名指扣起,頓時有更多的雪花自半空中飄飛而下。
凝望着稀鬆的飛雪,紫雲的雙眸平靜的就像一口不起波瀾的井。
一縷淺色流光在她凝望的那一刻,悄然沒入天際。
剎那,大片大片的白雪如風似旋,自空中俯衝而下,復又席捲而起,頃刻便將整個夜幕罩在密密的銀色大網中。
白髮公子的微笑滯了一刻,但他很快回過神來,望向身旁人兒的目光中閃過一絲訝意。
“蕭家水行法術的造詣頗深,天下皆知。然而又有誰知,這最高深的秘術,竟是連個名兒都沒有。”彷彿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紫雲撫着肩上的裘絨,輕聲慢語,“我管它叫做‘妄雪’。”
蕭龍皊愣愣地看着周圍的一片銀白,低喃道,“妄雪……”
“瀟哥哥現在一定很納悶,爲何它會被紫雲冠以這個名字,”紫雲的聲音依然是柔柔的,但不知爲何,他卻會莫名感到一種寒意,正一點一點涌上心頭,“這白雪甫一現便鋪天蓋地,狂妄地想要籠罩一切。可是……”
纖纖玉手微微向上托起,僅是隨手一觸,就穿破了飛雪屏障的束縛,“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隨聲,漫天飛雪如消融般緩緩散去,最終露出了黑得深邃的夜幕,“該留下的黑暗,它終是無法驅散的。”
她的話讓蕭龍皊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好。半晌,他輕嘆一聲,“那麼,要怎樣才能算真正驅散呢?”
紫雲聞言微微一笑,將頭輕輕靠在他胸口,“這便要過問瀟哥哥的意思了。”
她的聲音裡竟略帶着幾許沙啞,令蕭龍皊錯愕。
“在這個時節,廣寒城的雪也應下起來了吧?”輕咳一聲後,蕭龍皊直接將這個令人難以捉摸的話題岔開,“紫雲,想家嗎?”
“……”懷中的佳人身體一顫。
家……在數年前便已經離她很遙遠了。遠到,她甚至快要忘記了它的模樣。如今只剩下早已被埋沒在心底的一點點幻影,要怎樣去想呢?
“只要跟着瀟哥哥,便是四處爲家,沒有想與不想……”
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夠想到的回答。
一語未完,紫雲擡頭只見那雙含笑的琥珀色眼裡夾雜着說不出的苦澀之情。就像灼燒艾草的那種味道,有着清香卻隱隱帶苦。
“那,願意跟我回家麼?”
……
撲閃着長長的睫毛,望着身旁倒在地面上、渾身捆滿碧綠藤蔓的少女,紅衣少主輕笑出聲。
“可笑,真是可笑!”笑聲越來越響,到最後她竟肆無忌憚地發出狂笑,“空有一身九階的實力,卻絲毫不能將之好好用在該用的地兒。只會憑着滿腔怒意亂打一氣的你,還沒有資格擋我的路。”
聽着她的風言冷語,幽靜慢慢擡起頭,冷冽的光芒自深褐色的右眼與淡紫色的左眼中迸出。
見她開始使出全力掙扎,試圖掙脫藤蔓的束縛,紅衣少主不屑地撇了撇嘴。左手依然穩穩託着柳小然的身體,空着的右手只是隨意一揮,原本死氣沉沉的藤蔓驀然收緊,勒得幽靜痛哼出聲。
“唔……咳咳!”似這般僵持幾秒後,幽靜猛然張口,一口鮮血噴灑在地上,竟是被藤蔓的力量生生折斷了肋骨!
“倘若你真想爲你那然姐姐着想,不如識趣些,給我好好趴着,直到我離開這條巷子。”紅衣少主惡狠狠地道,“看在小然的份上,我不會殺你。”
說罷她便揮手撤去咒印,剛纔如巨蟒般纏住幽靜的藤蔓紛紛隱入地下,逐漸消失不見。
從剛纔那一系列近乎拼命的動作來看,她面前的少女應當就是諸葛幽靜沒錯。看來,小然已經對她道明自己的身份了。
可這傢伙的長相分明與小然相差太多,倒是令她莫名有種這傢伙被左護法附身了的詭異感覺。
難道……紅衣少主腦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然而這念頭就連她自己也爲之訝然。
“這麼說來……你也是魔軍那一方的人?”幽靜微弱的聲音打斷了紅衣少主的思索。
只是她話音剛落,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然扯起,隨後又被重重拋在地上。痛得幽靜忍不住啊了一聲,她甚至清晰地聽見一根肋骨斷裂的輕響。
“你可以這麼認爲,但本少主可不是那種喜歡到處燒殺搶掠的惡人。”似是很厭惡“魔軍”一詞,紅衣少主的聲音微微帶着怒意,“怎樣?問夠了麼?不過,就算你再想多問,本少主也懶得搭理你……”
說罷她轉身離去,很快消失在幽靜的視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