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往日指着一堆木柴與範子旭說“這便是我造好的木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見衆人消沉依舊,笑了幾聲自知無趣,便停了,拍馬繼續趕路。
進到城中,他未有喬裝打扮,一個光頭騎着一匹馬走在路上,分外吸引注意。有人認出是他,叫道:“陸折柳!”
行人聞見聲音紛紛轉頭望來。
他頗爲擔憂,以爲他們會尋自己麻煩,便要驅馬奔離,卻見人人臉上皆是一副喜慶之色,千百張嘴脣一張一合,講出許多好聽的話。
“自玄武門覆滅之後,施州衛災禍不斷,如今你可回來了。”
“聽聞你在少林寺將各大高手打了個落花流水,今日重回施州衛,那些個山賊土匪定是不敢再來了。”
他愣了一愣,俯視一圈掃過,受盡敬仰,好不得意,抱拳與衆人謝過,“多謝各位誇讚,只是玄武山如今已是一片廢墟,需要重建,請問何處有工匠可尋?”
衆人紛紛爲他指路,“向前走過兩個路口,在第三個路口右拐再行二十丈,那白牆黑瓦的二層樓便是城中手藝最高的匠人——老張的住所。”
他點頭謝過,領着六人向張匠人的住所走去。衆人鼓掌歡送。
受了平民這般喜愛,巫澤好受不少,挺着胸,儼然戰勝歸來的將軍。化子墨不如巫澤那般驕傲,倒也是面帶微笑;秦良依是驚恐,緊抱着陸離的背不敢露面。煥煥面無表情。劉蘭芝母子絲毫不覺得喜悅,失去範子旭之後,這個世界再無光彩。
陸離騎馬走過兩個路口,見一隊身穿衙服之人小跑而來,心中生疑,暗忖應當不是爲自己而來,便繼續趕路,豈知那隊衙役擋在他前方停步,爲首的是個面慈目善的中年男子,卻是莊嚴肅穆,按刀走來,指着陸離喝道:“馬上可是陸折柳?”
陸離翻身下馬,向着那人抱拳行禮,答道:“正是在下,不知差大人爲何攔我去路?”
那人迅速抽刀,厲聲喝道:“果然是你!一年之前,你在施州衛連殺包括楊公子在內的百餘人,犯下滔天大罪,如今竟敢重回施州衛!將他拿下!”他身後的衙役無不握刀在手,要衝上前與他拼命。
有衙役發現他身後另有六人,叫道:“李哥,我們不妨先將他家人擒了,還怕他不就範!”
李哥道:“也好!楊大人要誅他九族,我們殺一個兩個倒也無妨!”說罷,舉刀衝去。
忽有長劍飛來,落在李哥一步之遠,劍尖插入地中。李哥即刻後撤一步,叫道:“誰人膽子這樣大,竟敢阻擋官家辦事!”
伴隨着馬蹄之聲,有人在陸離身旁勒馬,俯視着李哥,那一身金甲叫人敬畏。陸離認得,他是羽林衛四大統領之一的聶手。
聶手下馬,向前一步,冷冷說道:“我!”
李哥並不認識聶手,見他一身金甲,竟也不怵,舉刀指向聶手罵道:“他孃的,別以爲穿了一身鎧甲就當自己是將軍了!就算你真是將軍,阻擋老子辦事,也是一個死!”話音才落,舉刀向聶手劈去。
聶手面無表情,
盯着李哥劈來,稍稍側身,刀貼身而落,接着左肩向前一頂,李哥只覺腦袋好似遭到鐵錘敲打,眼冒金星,向後晃了幾步,摔在地上。
身後衙役見李哥吃了虧,忙迎上來將他攙起,急切問道:“李哥,你怎麼樣!”
李哥好一會才緩過神,眼前依舊模糊,雙耳倒是清晰的很,聞見竊竊笑聲,當即惱怒,指着那抹金色喝道:“兄弟們,砍死他!”
衙役一涌而上。
聶手不慌不忙,雖然手中並無刀劍,那一身本事可不是蓋的,雖着厚重金甲,身手依舊敏捷,一人一掌,不到半盞茶的功夫便將一隊衙役打翻在地。他一聲冷哼,抽出金黃卷軸,一邊說道:“我可不是來找你的。陸折柳接旨!”
衙役聽聞“接旨”,又見他一身金甲,當即嚇出一身冷汗,掙扎的呻吟的迅速跪地連連磕頭,口中喊着“卑職有眼無珠,還請將軍恕罪。”方纔不可一世的李哥,此時頭磕的最快,額頭已然可見鮮血。
聶手對他們十分不屑,望向陸離,見陸離依舊站着,正經說道:“陸折柳,還不快快接旨。”
陸離不需聽聶手念,便知曉聖旨是何內容,大致是“奉天承運,要你做官”之類。他拱手行了個禮,委婉說道:“聶統領,草民一顆野蔥,實在不適做官,還請稟明聖上。”
聶手道:“我還未宣旨,你着什麼急,陸折柳接旨!”
他只好雙膝跪地,恭恭敬敬,聽聶手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陸折柳孤身與西域細作馮洛戰鬥並將其擊退,救國有功,着即冊封爲鎮國將軍,欽此。”
圍觀之人皆是舌橋不下,半晌才小聲議論道。“鎮國將軍?這陸折柳當真了得!”“可不,能一人擊退馮先生,看來那十二名 器的排名是真的!”
陸離卻是如飲五味,酸苦無甜,接過聖旨,起身與聶手說道:“聶統領,草民實在無心...”
未等他說完,聶手便轉身從地上抽出佩劍插回鞘中,丟下一句“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上馬離去。
巫澤環顧四周,見衆人竊竊私語,面上盡是豔羨之色,與陸離叫道:“師兄!鎮國將軍很厲害嗎?”懷中的化子墨渾身一顫,默不作聲。他知曉化子墨家人爲官員所害,忙抱住他安慰道:“放心吧,師兄不會去的。是吧師兄。”
陸離說道:“我是當真不願入朝爲官。”手中的聖旨卻使他難做,也罷,他將聖旨藏起,翻身上馬。
李哥等人見他要走,慌忙向兩邊爬開爲他騰出一條道來,一邊磕頭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望陸大人不要計較。”見陸離沒有反應,便改口稱爲“陸將軍”甚至“陸柱國”,就差喊“陸皇上”了。
陸離不願理睬,只是騎着大馬路過,依照平民所說,在第三個路口右拐,又行二十來丈,果見一棟二層樓的屋宅,四周圍着一丈高的白牆。
他下了馬,巫澤等人一同下了馬,牽着馬步行而去,走到大門,見大門緊閉,便敲了敲門,等候片刻未有動靜,便加了力量敲門,不一會有粗獷男聲傳來。“來了!”
開門的乃是一黝黑男子,約莫三十歲,穿着粗布短袖,露出健壯手臂。
陸離拱手行禮,問道:“請問您可是張匠?”
男子笑着擺了擺手,“敝人的確姓張,張匠倒是不敢當,請進。”
陸離謝過張姓男子,邁過門檻
,將前院打量了一番。前院普通並無特色,倒是樹下的老者吸引了陸離目光。
老者席地而坐,兩手捏着兩根竹片,正編制竹籃。身邊擺着四隻已經編好的竹籃。竹籃頗具特色,宛如盛開的鮮花,下窄上寬。
陸離心想:他大約是鄉親口中的張匠了,便要向老者走去。
張姓男子將陸離拉住,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八人一同進到屋內。正堂雖寬,卻無多少椅凳,巫澤便將椅凳讓出,站在陸離身旁,化子墨亦是如此。其餘六人便有凳椅可享,坐下歇息。
張姓男子爲他們端來七杯茶水,俱是盛在竹筒之中。
陸離謝過張姓男子,端着竹筒放在鼻下嗅了嗅,不禁感嘆道:“好香!”
張姓男子微微一笑,說道:“家母愛竹,故不少傢俱都是用竹製作。”
陸離道:“看來你父親很愛你母親。”煥煥在他一旁瞪了他一眼,他渾然不覺。
張姓男子卻是勉強一笑,“家母健在之時,家中並沒有用竹子製成的傢俱。”
陸離自知說了不該說的話,忙道歉:“對不起,還請節哀。”
張姓男子神情落寞,搖了搖頭,望向前院。
陸離想起在前院見到的老者,忍不住問道:“那編制竹籃的可是你父親?”
張姓男子道:“正是家父。家父乃是施州衛第一匠人,人稱張匠,熟識的稱呼爲老張。”
陸離抱拳說道:“在下玄武門陸折柳,還請勞煩張匠與我上到玄武山造一座兩座屋宅。”
張姓男子雙眼一亮,忙站起來行禮道:“原來閣下便是玄武門的陸折柳!張某有眼無珠,還望見諒!”
陸離亦是站起,微笑行禮:“過獎過獎!張哥,這個幫還請務必幫我。”
張姓男子的雙眼即刻暗淡下去,向前院又望了一眼,連連嘆氣搖頭。
陸離道:“怎麼了?”
張姓男子道:“自家母死後,家父便成這個樣子,整日整日地與竹爲伴,編了近百個竹籃,都堆在倉庫之中。有時月已高掛,他仍不肯回屋,藉着月光繼續編織,我勸他回屋,他卻說‘你母親喜歡竹花,她生日快到了,我要給她編一千個竹花’。”
陸離道:“你父母愛得這樣刻骨銘心,真叫人羨慕。”
張姓男子苦笑搖頭:“倘若家母在世之時,父親能夠多關心母親一些便好了。”
陸離道:“此話何意?”
張姓男子道:“半年之前,父親接了一樁生意,鄰近的鄉親要他建房,他便去了,一月之後仍未完工,母親卻病倒了。我喚來郎中,心想此事須與父親知曉,便去尋他告之母親病情,他卻說‘匠人最忌諱一心二用。當下我心思火熱,倘若分心與其他事,有損手藝,再五日,再五日便好。’不過三日,母親已然病逝。父親歸來後,對着母親墳墓又哭又叫,從此便封了手藝,不再造房了。過了半年,便成了這般模樣。”
陸離、巫澤等無不聞之嘆氣。
“待到失去才知珍惜,有何意義?”張姓男子抹了一把眼淚,又向前院望了一眼,說道:“陸大俠的忙我是一定要幫的,只是目前家父精神不好,我不放心丟下他一人,還請稍等片刻,待內人歸來,我與她交待一番,再跟你們上山。”
陸離抱拳道:“多謝張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