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壁極薄的琉璃碗,置於光中便融於光,置於水中便隱於水。若隱若現,似有似無。說它無,卻分明是一隻碗。說它有,於光中於水中能看見什麼?
就算將它置於桌上,又有多少人會喊一句“我能看見”?面對白紙置若罔聞,面對陽光熟視無睹,面對清水視而不見。
於賭徒而言,除卻金銀再無寶物;於武癡而言,除卻神兵秘籍皆若塵土;於常人而言,卻也常常看不見愛與親,只有握在手裡的窩窩頭是實實在在的。
沈玉木出的試題果真有玄武門韻味。
林府學手捧琉璃碗,愛不釋手。碗壁反射着陽光,竟有七種色彩,赤橙黃綠藍靛紫,如虹般絢爛。
他不禁喊道:“範兄,你看。”
範子旭與陸離圍攏過來,角度不同所見亦不同。陸離見其七色光茫燒灼眼睛,範子旭只見到隱隱約約一隻碗。
三人圍着一隻琉璃碗,想法各不相同。
於範子旭而言,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碗。
於陸離而言,是一隻美輪美奐的碗。
於林府學而言,卻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門。若他能帶着琉璃碗回到弛零寶殿,縱使他天賦平平無依無靠,也能進入主峰修行。這於他而言是出人頭地的絕好機會。
但其餘二人肯不肯還有待商榷。陸離也許好說話,範子旭卻不一定應允,他對陸離的關懷勝過任何人,眼前這樣一個碩果,他是一定不會讓給別人的吧。
林府學微微眯眼,兇戾一閃而過。範兄,休怪我無情。
他站起身,笑着說道:“範兄,這是你的功勞。”雙手捧着琉璃碗欲交付,心裡早已做好準備,只待範子旭接過琉璃碗,他便拔劍挑斷他的腰帶,剩下的陸離便好辦了。
範子旭回笑道:“你拿着也無妨。”
兩人對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誰都不捅穿這層薄紙。笑裡藏刀與口蜜腹劍,彼此彼此。
林府學提議道:“那不如,讓小師弟拿着?”
範子旭聳了聳肩:“無妨。”
待陸離接過琉璃碗,兩人的手已按住各自佩劍。
林府學擡頭望了一眼朦朧中肆意揮灑的陽光,感嘆道:“今日陽光這樣好,我父母應該在田裡勞作吧?兩位老人辛苦了大半輩子,只爲我能有些出息。”
範子旭亦擡頭,道:“出息是要靠自己打拼的,別人贈與的那叫同情。”
林府學苦笑:“範兄一針見血。即使雞蛋與石頭,也要碰上一碰才知結果吧?哪怕...”
範子旭望着他,義正言辭:“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噌”一聲響,兩人同時拔劍,橫眉對冷眼,相隔一丈。
恰好有一束光攔在兩人之間,透過陽光,在彼此眼中對方均處在黑暗之中。瞅得大概卻窺不透細緻,如同人心。
範子旭自黑暗中說道:“林兄,還請全力以赴。”
林府學正要開口,卻感到有微風自耳邊起,還未來得及反應,腰間布帶已斷,緩緩落在地上,溼了小半。
雖心痛自己失去了資格
,他仍不忘提醒道:“範兄小心,有埋伏!”
話音剛落,已有“鐺鐺”兩聲迴盪在洞內,劍與劍撞出的火星正式點燃了此次比試的導 火 索。
範子旭邪笑道:“若真這麼簡單,我還有些不相信。”無纓劍早已在手,方纔兩招他已大概瞭解了對方的實力,大約也是二品,與他不相上下。倒是可惜了他的鬥志。本以爲會是一個一品高手在半路攔截,沒想到是個半斤八兩的貨。
光線不夠充足,只憑肉眼無法看清對方的位置,只能瞭解個大概。對方一襲黑衣使得一把塗得漆黑的劍,有光也照不出個全身。
範子旭微微皺眉,全神貫注,靜息而止。出此考題,看來今年就是爲我而準備的。
一聲冷笑,忽感到左側有微風起,他立即將氣神附於無纓劍,喝令陸離站在有光處,反手劈出一道劍擊,避開陸離在巖壁上刻下一道深刻劍痕。
仍不見對手,他便專注與此,接連揮劍,一時間洞內如同起了一陣龍捲風,巖壁上不斷刻下劍痕,飛揚的塵土擋住了陽光。洞內緩緩暗了下來。
他的目的正在於此,不動神色轉動眼珠,在餘光處發現了對手,手執無纓劍轉腕便是一道劍擊。只是這劍擊並非瞄準對方,而是就着對方左側而去,如此以來對方定會往反方向躲開,這便中了他下懷。
凜冽劍鋒直奔黑衣而去!
黑衣顯然沒有猜到他有此對策,匆忙舉劍應對。
兩人正式相遇。兩柄劍再次相撞。
雖範子旭只剩一臂,但半年多的練習他已能熟用左手,只是在力量上還有些缺憾,點崩撩刺掛託絞,劍花絲絲入扣,劍尖步步逼人,面對雙臂健全的黑衣人完全不處於下風,倒是對方被逼得節節敗退,險些被一劍刺死。
林府學看得目瞪口呆。本以爲就算需動武,範子旭畢竟只剩左臂,使些旁門左道興許還有獲勝的希望,不料他進步如此神速,以他現在的功力,再苦練個幾年怕是可以到達一品了吧。果真天賦還是有些要緊的。
範子旭愈戰愈勇,愈戰愈興奮,在黑衣人翻身躲過直刺瞬間,蓄力劈出一道劍氣,挾裹着氣神的劍氣迅速劈出,竟瞬間斬斷了光線,徑直劈在巖壁上,在堅硬的石壁上刻下一道深約兩寸的劍痕。
他大笑道:“來,讓我們戰個痛快!”
洞內卻忽然安靜了下來。籠罩在一片塵埃中,朦朦朧朧恍恍惚惚。
陸離只覺得紛紛揚揚的塵土有些扎眼,便將琉璃碗夾在腋下,以手捂臉喊道:“師兄,這裡塵土太多了,我們不如出去吧?”
範子旭不斷地搜尋着黑衣人的身影,卻屢屢失望,顯然他已不在這裡,只好嘆了口氣道:“出去吧。”
走出洞口,只覺陽光刺眼,不由得以手遮蔭,待眼睛適應了纔敢放下手。
約莫已近申時。
下了岩石,三人往玄武門走去。
林府學本心事重重,無奈技不如人,也只好死心,斜着眼望了陸離一眼,卻見他仍將琉璃碗夾在腋下,驚呼道:“小師弟,你怎麼將如此寶物夾在腋下?若是摔了怎麼辦?”
陸離這纔想起還有一寶物在,瞬間紅了臉,取下琉璃碗捧在手中,不好意思地望向範子旭:“師兄,抱歉,我忘記了...”
範子旭只是笑了笑:“沒事,你先拿着吧。”
陸離卻雙手捧着朝他遞去:“這是你的,拿着它交給掌門便可入主峰了。”
範子旭笑道:“你不要?”
陸離看了眼琉璃碗,嘆氣道:“憑我的功夫,剛纔就已經敗在洞中了。只有你這樣本領高強的人才配進入主峰。”
範子旭依然笑道:“你還是先替我拿着吧。我若是拿着這隻碗便不能握劍了,倘若再衝出個強盜劫匪,我們豈不是全軍覆沒了?”
三人說說笑笑。
再行幾步,果如他所說,殺出一個人影。
正是趙龍騰。已無最初的自大於狂妄,只是一臉肅穆。眉不張嘴不揚,平平靜靜更讓人心生敬畏。
池南分部敢如此正視範子旭的有幾人?
哪怕光四目相對就已經足夠費勁。
那日戰敗後,他便兩耳不聞屋外事潛心修煉,朝修氣神暮練外招。沐浴曙光而神處異世,氣遊太虛伴鯤鵬麒麟左右,目送夕陽而與風共舞,冷鋒蕭蕭孤葉落而一分爲二。本事日益精進,已達三品。
他拔劍相對,正色寧神:“範子旭,雖你天賦異稟而我資質平庸,但我要向世人證明,努力可與天賦齊平。”
爲表示對他的尊敬,範子旭試着壓下想笑的衝動,卻以失敗告終,“哈哈哈,好一個努力於天賦持平,試試?”他揚了揚手中無纓劍,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趙龍騰頓時怒道:“休要目中無人,看劍!”踹地而起,手中寶劍呼嘯而出。
範子旭滿不在乎。任你招式再華麗,氣勢再洶涌,弱者始終是弱者。眨眼間,疾風驟起,卷得陸離與林府學睜不開眼。
待風靜,趙龍騰已躺在地上,腰帶已斷。眼角殘留的淚水咆哮着內心的不甘。“爲什麼!”
範子旭冷笑道:“努力於天賦持平?若我如一堆腐肉你還有可能超過我,可我比你還要努力,你拿什麼超過我?天賦限制了人的極限,若你天賦平平,再努力也達不到一品。”
範子旭的話如同絕望塵埃,包裹着趙龍騰。努力何用?堅持何用?在別人眼裡就是個笑話!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林府學與陸離亦低下頭,恨不得化成螻蛄鑽進土裡,在暗無天日中度過餘生。
自尊被如此踐踏,勤奮被如此貶低,趙龍騰手指插進土中,抓起一把溼土握在手中,兇狠吼道:“我不信!蒼天有眼,天道酬勤!我總有一天要證明你是錯誤的,我總有一天要達到一品證明你是錯誤的!”
範子旭加速往前走了幾步,搖頭小聲嘀咕:“整天爲證明別人錯而活,累不累。”
一切如林府學預料的那樣,勝出者是範子旭。這幾乎毫無疑問。
再拐過一個彎便是玄武門大門,忽然範子旭停下腳步道:“折柳,幫我拿一下琉璃碗。”
陸離不覺有異,伸手接碗,“嗤”一聲,範子旭割斷了自己的腰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