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子墨徑直走至陸離房間之外,擡手重重叩門,過不一會陸離便開了門,見是化子墨,心中“咯噔”一聲響過,不知該說些什麼。
化子墨平日裡雖十分乖巧可愛,眼下卻是莊嚴肅穆,曲軟的臉頰更是棱角分明,雖冷酷,隱隱流露着懇求,“你到底是陸離還是陸折柳。”
陸離纔要回答,見化子墨眼眶微收,緊閉的雙脣不住顫抖,萬分心疼,一把將他抱在懷中,輕聲說道:“我是陸折柳啊。”
化子墨擡手將他推開,雙目漸漸溼潤:“所以皇帝的聖旨不是給你的,你不會去做官對不對。”
陸離點頭,微笑着溫柔說道:“我會留在山上,不會去做官的。”
化子墨伸出右手向上擡起,兩眼含淚,咽哽說道:“那好!我們拉鉤!要是你反悔了,我就永遠不理你!”
陸離便伸出了手,與他小指勾在一起。他終於難忍心中委屈,撲入陸離懷中“哇”地哭了起來,肩膀不住顫動着。陸離輕輕拍着他的項背,任由他哭,並不說話。
巫澤等三人躲在拐角處,見此,懸着的心終於放下,相互擊掌表示慶賀。秦良卻是有些不甘:早知如此,我便同如師兄那般,也能爭得師父懷抱了。
煥煥坐在桌邊,望着二人,不禁莞爾一笑,恰如落英繽紛。
化子墨將心中委屈盡數流出體外,好受不少,從陸離懷中掙脫,抹了一把眼淚,仰頭望向陸離,說道:“師父,我去練刀了。”說完便要走。
陸離將他拉住,重新摁回懷中好一會,纔將他放開,溫柔說道:“別太累了。”
他便綻開了笑顏,兩眼彎彎,點頭應道:“嗯!”
陸離關上門回到屋中,依舊帶着淡淡的笑,煥煥見此,跟着心情舒暢,說道:“看你笑的。”
他道:“子墨向來乖巧,我最不捨的便是他了。他知我乃將相之後,痛苦的跑開去,如今終於釋懷,我當然開心。”
煥煥撅嘴道:“那小折柳怎麼辦。”
他在煥煥身邊坐下,雙目柔情似文火,“子墨雖乖巧,卻不是最重要的。於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你,其次是小折柳,子墨只能排到第三。”
煥煥白了他一眼,含羞嗔道:“討厭。那師兄呢?”
“師兄?”他空了心,怔怔地望着桌上彩線出神,過不一會,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娘子,我去書房坐坐。”
煥煥知其有煩惱,不好阻攔,只是說道:“吃飯了記得回來。”
陸離獨自一人坐在書房,面前的桌上攤着一本《道德經》,雖兩眼望着白紙,卻見不到一個字。眼前朦朦朧朧,只見自己正與範子旭決鬥,過不五招,自己便敗下陣來,範子旭將劍刺入自己胸膛,還不罷休,“唰唰”兩劍,卸了自己胳膊,又是兩劍,便將自己的雙腿也卸了。
“折柳。”
他覺得怪異,怎耳旁竟傳來了範子旭的喊聲。
“折柳。”
他這才擡起頭,見範子旭正站在門口,不禁緊張,迅速站起,後
撤了兩步。
範子旭走進書房,將門關上,在桌邊坐下,擡手輕拍桌面,說道:“坐。”
他仍記得方纔見到的畫面,心有餘悸,不敢坐下,只是搖了搖頭。
範子旭不再勉強,兩眼直盯着桌面望了一會,才擡頭望向陸離,說道:“我仔細想了一想,雖我父親死在你父親刀下,一切皆是天意,畢竟元暴戾已久,定遭報應。然你我的仇恨卻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無法抹去,不如你與我戰上一回,無論誰輸誰贏,戰過之後,所有恩怨一筆勾銷。”
此話入了陸離耳中,卻成了“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與你決戰,將你碎屍萬段”,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又撤一步,連連搖頭,表示不願。
範子旭急道:“便如往日切磋那般,戰過之後,我們再無仇怨。”
陸離依是不肯,慌亂之中,丟下一句“子墨在練武場練刀我去陪他”匆忙走出書房。
範子旭無可奈何,只是嘆了一口氣。
很快,陸折柳便是陸離的消息傳遍了江湖。得此消息,人人震驚。街頭巷尾不時可以聽到各種議論。
“你聽說了嗎,玄武門的陸折柳竟然是第一將軍陸鷹揚的兒子。”
“你也聽說了?原來他後臺這麼硬,難怪自他當上掌門,玄武門在一夜之間又成豪門。”
“可若果真如此,去年又怎會有十萬江湖合剿玄武門?”
“沒準就是他的主意!只有將玄武門高手盡數殺死,他纔有希望當上掌門。”
“好一招借刀殺人!我以爲他身爲名門之後,定是德才兼備的,想不到竟是這種人。”
連州得此消息,亦是目瞪口呆,心想:想不到他竟這麼有來頭!如此一來,我便不能光明正大地將他懲戒,畢竟陸鷹揚拯救漢人於水火之中,功高蓋世,然該做的我還是要做,陸折柳,你終究在劫難逃。
五門上下對此頗爲重視,各種猜測層出不窮,關於陸離身世,關於他爲何拜入玄武門,有人說他是打入江湖的奸細,亦有人說他爲情義而放棄榮華。
江湖雖以“義”字爲先,江湖人卻也不免因妒忌而毒舌。人人在背後咒罵陸離不知廉恥,爲滅江湖而拜入玄武門。如此一來,玄武門滅門慘案的罪魁禍首便成了陸離。此舉實在高明,一來洗淨了自己的罪孽,二來過了口癮平衡了心態。
儘管如此,仍有不少人紅了雙眼,幻想自己是名門之後,過不多久便有聖旨來邀自己去做官。
李鴻道聞之,仰頭笑了一笑,卻再無言語,只是囑咐武當弟子勿要因此而亂了思緒。
晚飯之前,陸離依在練武場練刀,回想起與混魚一戰時半塵重鑄的種種跡象,將此盡數發揮,擡刀劈下,卻只是劈出一道尋常斬擊。
“到底差在哪裡?”他將自己置身於回憶之中,與當時做了種種對比,一切吻合,半塵卻只是冷鐵,毫無重鑄跡象。
苦思冥想不可得,他只好暫時收了刀,正要往食堂走,忽感到右側異樣,下意識擡刀阻擋,纔要反擊,見是範子旭,身體頓
時僵硬,半塵橫在額前不再動作,過不一會,範子旭的黑劍便向他刺來,他卻依舊不敢動彈。
劍尖離他胸口尚有一寸,範子旭止了動作,鮮見地皺眉露慍,低聲道:“折柳,爲何不擋?”
他並不回答,只是將頭轉向他處,避開範子旭的目光。胸背有些瘙癢,是汗水正逼出體外,順着皮膚往下滑。
範子旭左手微微顫抖,目光雖兇,卻是萬般無奈,幾乎聲嘶力竭吼道:“與我過招啊!如此一來,我們便再無仇怨了!”
陸離索性將刀一扔,閉上雙眼,一副大義凜然模樣。
範子旭喘氣漸粗,劍尖上下劇烈震顫,只能收了劍,往回走去。
只剩陸離一人在練武場。有風拂來,吹過粘滿汗水的上衣,便使滾燙的身體涼了下來。
飯桌上,卻是依舊和睦。衆人只知化子墨與陸離的矛盾,卻不知範子旭與陸離有着前代仇怨。
化子墨甩着雙腿,夾起一片煮得稀爛的菜葉放入嘴中,大口咀嚼。劉蘭芝見他吃的歡,笑着說道:“子墨今日怎麼這樣開心?”
巫澤搶道:“因爲師兄緊緊地抱了他。”說罷,嘆了口氣,“哎,師兄從未這樣熱情地抱過我。”
煥煥捂嘴偷笑,忽說道:“折柳,皇帝下了聖旨你卻不去做官,算不算抗旨?要殺頭的吧?”
陸離想了一想,說道:“按律來說的確如此,然我父親功勞的確了得,與皇上亦是親密,相信他不會怪罪於我,頂多剝我家功,將我貶爲庶民。”
煥煥道:“可你父親的畢生功勞就此被抹,是否有些...”
陸離笑道:“父親贈了我這條性命,我能給的最好報答就是過得幸福。與我而言,有你相伴左右纔是最幸福的。”
劉蘭芝、範嘉志、巫澤、化子墨、秦良覺得膩歪,起鬨道:“哦喲喲喲,羨煞旁人。”
陸離笑着將衆人一一打量,視線掃到範子旭時,笑容便凝固了,趕緊低頭吃飯。
煥煥疑惑問道:“折柳,你怎麼了?”
陸離無法回答,範子旭解圍道:“多半是害羞了吧。”
衆人便笑了,無人懷疑。
應天府,皇宮。
孫亢跪於殿下,一身金甲遮不住弱膽,其身軀顫抖不已,使得金甲發出輕微脆響,所幸朱元璋正皺眉沉思,並未察覺。他愈向朱元璋大表忠心,順道貶低陸離一番,如此一來,自己的失職便顯得微不足道。他卻又不敢開口,唯恐惹怒了朱元璋,大手一揮送自己一條白巾。
過不一會,朱元璋終於轉過頭,隨意瞟了孫亢一眼,淡淡說道:“離兒依舊未來報道?”
孫亢將頭埋得更低,以顯自己完全臣服於朱元璋,“回皇上,微臣得到消息,說陸離甚至不願接受本名,只想以陸折柳的身份活在玄武山山頂。”
朱元璋竟並不在意,只是吩咐他下去,待大門關上,有黑影驟然出現。
“接下來你就伏在玄武門,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只要有動靜就向我彙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