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得很深邃。
煥煥睡得很安穩,從鼻腔呼出的氣息輕輕打在陸離手臂。陸離依舊未眠,頸邊撒着幾束柔長青絲,有些瘙癢,然並不重要。他將睡前之事想了一想,猛然察覺:煥煥原來從未原諒我!直到我抱住她的那一刻,她才終於舒了心。她愛我如此深刻,我卻因紅妝而再三傷她。我的確不是個好丈夫,每每勸自己要放下,卻總是想起紅妝。
他在心中做了一個選擇:倘若紅妝未死,披着紅紗站在煥煥身旁,我要自二選一,會選誰?
他想選紅妝,卻在心中只喊出一個“紅”字。
他輕輕一聲苦笑,心想:我果然是因爲愧疚而念着紅妝,倘若要我二選一,我定是選擇煥煥的。煥煥與我相識九載,無論感情或是羈絆,與紅妝相差千里。父親累年征戰打下了無數功德,助我娶得煥煥。有此良妻,夫復何求?
他長長地吐了一口鼻息,輕挪脖頸,過不一會便睡着了。
這一覺,睡得十分安穩。
待他醒來,卯時已過半。
他睜開眼,見煥煥正含笑瞧着自己,不禁疑惑,問道:“娘子,怎麼了?”
煥煥笑道:“沒什麼呀,我只是想看看你什麼時候醒。”
他見煥煥嘻嘻笑笑,心裡一陣哆嗦,擡手摸了一把臉,並未摸下什麼,“究竟怎麼了?”
煥煥道:“你平日裡總是卯時不到便醒來了,可現在已經卯時過半,你卻還睡得香香甜甜,所以我想看看你什麼時候醒來。”
他驚道:“卯時過半?糟糕,我居然睡過頭了,不知巫澤他們...”他顧不得穿衣,急忙下牀穿鞋要出門。
煥煥在他身後喊道:“他們乖的很,早就在練武場修氣了,哪像你這頭大懶豬,睡到天亮也不肯醒。”
他舒了一口氣,折身走回,在牀邊坐下,面朝煥煥露笑。
煥煥一喜,嘴角翹的很高,不一會便落下一分,微揚下巴,審問道:“你爲什麼睡這麼久?是不是夢見誰了?!”
他一愣,眼眸逐漸溫柔,擡手撫着煥煥臉頰,答道:“我夢見你了,所以不捨得醒來。”
煥煥臉一紅,雙眼隨之一跳,嘟嘴道:“你騙人,你夢見我什麼了?”
他道:“我夢見我們住在一間木屋之中,屋後是茂密的森林,大樹參天,時有色彩斑斕的鳥兒飛來落在屋頂,叫聲堪比天籟。屋前是一片金沙,陽光下閃閃發光,腳踩上去軟綿綿的,十分舒服。潮汐漲落都是那樣靜靜悄悄,生怕打擾了我們。夜晚時,空中一輪巨大明月,好似近在咫尺。我們坐在沙灘,你倚着我肩膀,同聽海聲。”
煥煥心動不已,仰着頭雙眼迷離,似乎看到了那世外桃源,過了好一會纔回過神,鑽入陸離懷中,低聲道:“相公,我們退出江湖吧,找一個那樣的地方,與世無爭。”
陸離嘆了口氣,說道:“我又何嘗不想?可玄武門因我而沒落,況且我答應了師
父,要重振玄武門。不過你既然說了,娘子,待到玄武門再震江湖,名聲響徹地府,我便退出江湖,與你共赴那世外桃源,相伴到死。”
煥煥懂事地點了點頭,卻突然擡起頭,似笑似怨,“我發現你這幾天說話越來越好聽了。”
他深情說道:“因爲我終於明白你是我心中的唯一。”
煥煥怨道:“那你之前不明白嗎?”
他擡臂環住煥煥脖頸便是一個深深的吻,許久才放開,笑道:“你還說!快去做飯吧,再過一會巫澤他們便該修氣結束了。”
“好!”煥煥聽話地下了牀,蹦跳着離去,出門前不忘回身向他扮個鬼臉。
午飯時,劉蘭芝心不在焉,夾了一筷青菜要給範嘉志,筷子一鬆,青菜卻落在了桌上。範嘉志道:“娘,你是不是有心事?”
劉蘭芝回過神,答道:“啊?沒有啊。”
範嘉志道:“那你怎麼把菜放歪了。”
劉蘭芝轉眼一看,見範嘉志面前的碗邊赫然躺着一顆小小青菜,頗爲尷尬,忙夾起放回自己碗中,一邊說道:“不能浪費,不能浪費。對了,折柳,雞蛋鹹肉快吃完了。”
陸離答道:“吃過午飯我便下山一趟。”
劉蘭芝強顏歡笑,片刻之後便憂鬱了,望着白飯毫無胃口。
陸離與煥煥知其心思,不敢多言,只是催促巫澤等人快些吃飯。
吃過飯陸離便要下山,臨走前不忘親吻煥煥,煥煥自是欣喜,仰着頭宛如昔日少女,依依不捨地與他告別。
他下到山腳,使起踏雲步,過不多久便到了城外,整理衣冠,邁步而去。
雖久未入城,他並不懷念,徑直走去買了一籃雞蛋與三串臘肉,正要回山,忽見前方有一裹着白色頭巾之人扛着糖葫蘆靶,心想:子墨他們有不短時間未曾嘗過糖葫蘆,我便再要四串吧。才邁一步,又想:煥煥與我告別之時面容純真,與初見她時十分相像,她亦是個孩子呢!
他準備要買五串,邁了三步,又想:嫂子如今寂寞,倘若我只給煥煥買了而不給她買,她是否會愈加寂寞?他索性買了六串。
陸離左手提着雞蛋籃子,右手拿着六串糖葫蘆,手腕掛着三串臘肉,乍一看如同初入大城見啥都新鮮的土包子。
忽有鑼聲傳來。道路中央本有不少人,循聲望去,皆退到道路兩旁。
陸離見此,以爲是什麼官將巡察,便跟着退到邊上,卻遠遠望見一隊人披麻戴孝舉着喪旗,才知是喪事。
他嘆道:施州衛民風着實不錯,見他人悲涼不願打擾,自覺地讓出一條道來。
待那隊行喪之人走近,陸離纔看清隊首扛着喪旗的竟是張哥,不禁叫道:“張哥?”
張哥雙眼紅腫低頭看路,雖悲痛欲絕,聞見喊聲還是轉過頭來,見陸離,向他稍稍鞠躬,喊了一聲“陸大俠”。
陸離道:“你家怎麼了?”話纔出口他便覺得自己愚蠢:張哥母親已死
,此時躺在棺材裡的定是父親了。
張哥道:“今早我忙完回來,未在樹下見到我爹,心中不安,忙去到爹房中,果然見他嚥了氣。他死時手中捏着一根竹絲,面帶微笑。我想,他總算是能夠去到地府與我娘團聚了。”
陸離不敢多留,說了句“節哀順變”就要走。
張哥雖悲傷,叫住他,將喪旗扛在左肩,從懷中掏出一隻小酒袋,向陸離遞去,“陸大俠,前些日子你師兄幫過我一把,我想報答他卻始終找不見他人影。這裡有一袋好酒,勞煩你替我轉交給他。”
陸離用牙齒咬住雞蛋籃子,從張哥手中接過酒袋放入懷中,後退至邊上,望着他們逐漸遠去。鑼聲與哭喊聲混做一團,有白色紙錢飄飄然落下,無人躲閃。有幾位年長者甚至跪在地上五體投地,爲張匠送行。
他想:張匠到底是城中手藝最好的匠人,造福了不少百姓卻唯獨沒有造福愛人。張哥說他死時手中捏着一根竹絲,面帶微笑,大抵就是對妻子的一種懷念吧。
他嘆了口氣,顧自小聲說道:“人生幾多遺憾,數不盡塵埃望不穿天涯。”
他回到玄武山時,恰好晚飯時間,衆人圍在桌旁,見他回來,齊聲叫道:“師父回來了!”
他笑道:“回來了,你們想我嗎?”
衆人喊道:“糖葫蘆!”紛紛下桌朝他涌去。
他哭笑不得,將糖葫蘆一一分給巫澤等人。
煥煥見他手滿,亦下了桌,要幫他拿些什麼,他只是將餘下的兩串糖葫蘆交給煥煥,去到廚房放下雞蛋與臘肉,回來取過一串糖葫蘆,溫柔說道:“那串是給你的。”
煥煥欣喜,撅嘴道:“這是小孩子吃的。”
他道:“你不要吃嗎?”說着便要去搶奪。
煥煥慌忙咬下一顆,一邊咀嚼一邊向他吐了舌頭,調皮又可愛。
他十分歡喜,盯着煥煥望了好一會,才走去劉蘭芝身旁,將最後一串糖葫蘆向她遞去,“嫂子,這串給你。”
劉蘭芝微微一笑,接過糖葫蘆卻是說道:“我不愛吃這個。嘉志,這串給你吧。”
範嘉志叫道:“好!”連忙跑來接過糖葫蘆,又回到了三人身邊,向他們炫耀手中的第二串糖葫蘆。
崆峒派。
連州已將“降龍伏虎拳”練會,雖不精通,只能發揮出兩成威力,卻已足夠驚人。使拳之時,能夠聽到呼颯的拳風。他並不滿足於此,計劃着要將此無雙拳法展示天下,讓衆人明白,他纔是江湖第一。
他想了一想,便準備以西域人爲藉口,邀各門派上到崆峒商討要事。
他本想只邀李鴻道、悟臨與黃無晴,轉念一想:若是我只邀這三人,江湖衆人定會覺得我連州自以爲是,不如將所有門派掌門皆邀請了。如此一來,我纔好展示這無雙拳法。
他擬了九封信,命弟子分別送往武當山、嵩山少林、茶人谷、九鳳山、峨眉山、平陽山、龍虎山與衡山。黃無晴居無定所不知身在何處,他便命弟子隨便尋了丐幫弟子讓其轉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