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了官衙屍首,趙龍騰內心隱隱不安,總覺有事要發生,當天不言不語,衆弟子見他如此,不好打攪,便乖乖修行。李梓仍是練習修氣,大約是感覺終於有了依靠,空遊半懸的心逐漸放下,肩膀微塌,於心安中神入異世,於異世中身浮半空,全身經絡若隱若現。
翌日,天微亮,範子旭帶上陸離往寧波府行去。
範子旭本想找輛馬車,畢竟陸離有傷在身,恐他略有不便,陸離毫不在乎,措辭“馬車太慢”,兩人便尋了兩匹馬,往寧波府直奔而去。
青山綠水令陸離不勝舒暢,心中積蓄的憤懣逐漸散開,但仇恨不減,夏南的人頭他勢必要取,哪怕再多苦難亦無所畏懼。
雖然如此,他眼內到底是多了幾分血紅,每見有飛鳥走禽等活物,手中半塵總是蠢蠢欲動。或許是累日的殺戮微微改了他的本性,或許是殷紅喚醒了他潛在體內的血性與仇恨,又或許是血是紅妝的顏色,思念成疾而歪了他內心。
連行兩日便到了寧波府,依然是熟悉院子,範子旭看在眼裡內心不勝歡喜,喊了聲“劉姐”,卻見狗娃自屋內走出。
狗娃見是範子旭,自是欣喜若狂,歡呼着奔來一頭扎入範子旭懷中。
範子旭亦是眉開眼笑,揉着狗娃腦袋,俯身吻在他頭頂問道:“媽媽呢?”
狗娃仰起頭指了指田地方向:“媽媽去種田了。”
範子旭望向陸離,笑道:“折柳,你先陪狗娃去屋內休息,我去幫劉姐。狗娃,好好照顧這個大哥哥哦,他是病人。”
“好!”狗娃答應得很是乾脆,轉頭見了陸離卻有些畏懼,頸項畏縮不敢說話。
範子旭輕揉他腦袋道:“別怕,大哥哥是個好人,不會欺負你的。折柳我先去了。”
陸離點頭目送他離去,俯身捏了捏狗娃臉蛋笑道:“你叫狗娃嗎?”
狗娃輕輕點頭,仍是有些恐懼,但作爲賓主他還是領陸離進了屋,爲他倒了一杯熱茶。
範子旭來到田中,有一頭戴笠帽的瘦弱身軀正在烈日下揮着鋤頭,揮不了十下便用肩上毛巾擦去臉上汗水。他微微有些心疼,加快步伐走去,鞋底粘了不少污穢亦無所謂。
劉蘭芝着實有些疲憊,雙眼漸漸被汗水蒙得迷糊,雙臂搖擺抓着鋤頭有些吃力,身軀微微搖晃。她再揮起鋤頭,重心不穩一聲尖叫向後倒去,範子旭踏風而去扶住她,柔聲道:“沒事吧?”
劉蘭芝見是他,宛若孩童見到心愛的玩具,欣喜若狂地摟住他頸項活蹦亂跳,喜道:“你回來啦!”
他似飲甘泉,情不自禁翹起嘴角,獨臂摁住她項背,溫柔道:“我回來了。”
兩人擁了好久,鬆開手,劉蘭芝忸怩不安地扳着手指,羞道:“對不起,剛纔失禮了。”
他微微一笑,替她抹去額上汗水,輕輕搖頭:“累了吧?鋤頭給我,我幫你吧。”
劉蘭芝忙擺手搖頭,“不,我不累的,你休息吧我來。”
“剛纔你都差點摔倒,還說不累。”
見被識穿,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任由範子旭從她手中接過鋤
頭,三兩下的工夫便將剩下的地鋤完。
回到家中,範子旭將陸離介紹給母子認識,狗娃已見過陸離,劉蘭芝在衣上擦了擦手,雙手握住陸離手激動萬分。
寒暄過後,四人坐於屋內閒聊,狗娃鑽進範子旭懷中,滿意地貼着他胸膛,他亦是不勝歡喜,摟着狗娃與劉蘭芝交談。
陸離不喜人聲,站起往屋外走去。
範子旭問道:“折柳你去哪?”
陸離只是說“去屋外走走”便走出門去。
自昨日知道自己是範子旭尋找的目標起,他愈加心煩意亂,本就因未能手刃夏南而感到煩躁,現今又成了最親密的人的仇恨對象,該如何是好,向範子旭坦白自己就是陸離嗎?
正面迎來微風,他眯起眼,讓這股煩躁肆意沸騰。
或許離開纔是最好的選擇吧?一個人去胡惟庸府上暗殺夏南,若成功,則歸隱山林,與記憶中的紅妝廝守到老;若失敗,則葬身丞相府,死不瞑目。眼下似乎只此兩種選擇。
他一聲苦笑,連連搖頭。生若無歡,爲何而生。
範子旭走來,在他身旁停下,陪他眺望遠方,開口道:“你怎麼了,這兩天這麼奇怪。”
他聳肩,伸了個懶腰,長舒一口氣道:“大概是太久沒有吸到這麼新鮮的空氣了吧。”
又一天,範子旭拉過狗娃,輕捏他的臉蛋,額頭抵着他額頭,輕聲道:“我等會要出去一趟,要過好幾天纔回來,你幫我照顧大哥哥好不好?”
狗娃並不十分情願,但既然範子旭這樣說道,他咬脣點頭:“嗯,狗娃答應你。”
範子旭笑笑,轉而向陸離與劉蘭芝告別,出門上馬離去。
範子旭於第三日清晨趕到應天府,望着大門上的“丞相府”許久,才走上石階,與守衛說道;“麻煩通報一聲,範子旭來訪。”
守衛對此獨臂甚是不屑,輕蔑道:“丞相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趕緊滾!”
他雖有些惱火,依舊是禮貌道:“前些日子我曾來過,還請通報一聲。”
守衛不悅,拿起槍矛指向他咽喉,不耐煩道:“再不滾信不信老子殺了你!”
他兩眼微收,正要抽出無纓劍教訓教訓這目中無人的看門狗,管家自門內走出,直接給了守衛兩巴掌狠罵道:“在丞相府門口也敢自稱老子,膽子不小!”
守衛吃癟,只能點頭哈腰賠禮道歉:“還請管家原諒,這小子自稱是丞相客人,我是爲了趕他走才這樣說的。”
管家揚起手又是兩巴掌,“他本來就是丞相客人!子旭,還請不要見怪。”
範子旭望了守衛一眼道:“是條好狗,只認主人。”說罷便與管家一同進到宅內。
胡惟庸正在密室飲茶讀書,密室鐵門打開,他知是範子旭進來,放下手中書籍,起身迎上前笑道:“我就說,你會回來。”
範子旭不願賠笑,只是以眼神示意,胡惟庸心領神會,命管家在外等候,直到鐵門關上,密室內僅剩兩人。
胡惟庸親自爲他沏茶,取了些紅尖普洱放入壺內,倒入開水,清香
四溢,他卻將茶水倒盡,又往壺內加了二遍開水,一邊說道:“做事如泡茶,先來不如巧來,你看這茶水,第一壺還不是被我倒了?第二壺纔是好茶,只有好茶才配人才,來,你試試,這茶如何。”他取了一隻金邊龍鳳齊舞盞,倒了半杯茶水遞給範子旭。
範子旭並不懂得茶道,只是向水面吹了幾口氣,待到茶涼,呡了一口,初嘗淡甘,再嘗口有餘香,最後一飲而盡,茶的芬芳縈繞舌尖。他不禁感嘆道:“好茶!”
胡惟庸笑道:“這可是隻有皇帝才能享用的紅尖普洱,莫說茶道高手,就是市井百姓都能品出個一二三來,如何,是否比街鋪上那些茶水好了不只一個檔次?”
範子旭捏着金邊龍鳳齊舞盞連連點頭:“不光茶好,茶盞也好,胡大人,這杯子也不是一般貨色吧?”
胡惟庸大笑道:“寶物配英雄!”
範子旭嘴角輕拉,將茶盞放回茶几,掃了一眼四周,俱是名貴傢俱,就連座下椅子也是貢品級別,酸枝木、檀木、烏木等珍品在這密室之中十分常見。
胡惟庸見其如此,擡手指向前方書架,神色頗爲得意,“子旭,你可知那書架是用什麼製成?”
範子旭循着胡惟庸所指望去,是一兩人高的書架,通體渾黑,縱向十行橫向三列,大約是黑酸木所制。“黑酸木?”
胡惟庸撫掌大笑道:“此乃龍尺木所制!大明僅此一件!卻不在皇宮,而在我胡某人的密室之中!”
範子旭大驚,望着那書架不肯移目。龍尺木,傳說中九重天之上的天宮中才配擁有的神木,通體烏黑淡香怡人,據說長期吸入龍尺木的清香可免除病痛甚至長生不老。
胡惟庸自是看出他的迷戀,端起茶盞輕輕吹氣,飲下一口,語氣恢復平和,“你若喜歡,送你也無妨。”
他對寶物奇物並無興趣,只因龍尺木極其罕見纔多看了幾眼而已。他立即收起興趣,望向胡惟庸正色道:“我此次前來並非爲討財物。”
“哦?”
“有一事相求。”
“但說無妨。”
“夏南在你府中吧。”
胡惟庸瞥了他一眼,“正是。”
“七天後,你派他到夏府,我要親手殺了他。”
胡惟庸一聲冷笑,“我爲什麼要這樣做。”
“殺了他後,我入你府中,助你登上皇位。夏南已是失了利爪的老虎,並無多大用處,單論本事,他遠不及我。”
胡惟庸心中十分滿意,卻是不露聲色,顧自品着紅尖普洱佯裝思考,半晌才裝作心痛樣子皺眉道:“可夏南跟了我不少時間,這樣,不太好吧?”
範子旭冷笑道:“成王敗寇,如此而已。”
短短八字,令胡惟庸不勝滿意,放下茶盞猛拍大腿道:“好一個成王敗寇!如你所言,七天之後我派他回夏府,但能不能取下他人頭,全看你自己本事。”
走出丞相府,範子旭長舒一口氣。此舉無異賣身,但夏南害死紅妝牽連折柳,而兩人是自己在世的唯一牽掛,此仇不可不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