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姜姬,對着她帶着關切、詢問和開心的目光,姜武連頭都擡不起來了,他站在那裡,姜禮他們拖都拖不動。 章節更新最快
在外面還看不清,進了殿內,被殿內幾隻大火炬一照,姜武滿身不是灰就土,頭髮、手腳、衣襬,都有燒傷的痕跡。
姜姬的臉色頓時就沉下來了,姜禮幾人也嚇了一跳,拉着他的姜智連忙撒開手躲到姜禮身後,小心翼翼的探頭看姜武。
“先進來,換身衣服,擦洗一下。”姜武聽到她輕聲說,然後一隻小手就來拉住他的,牽着慢慢走到樓上。
站在屏風後,姜姬看着姜禮他們幫姜武把衣服脫下來,一些地方因爲受傷,傷口和衣服沾了在一起。
“剪開。”她說,對姜溫說:“讓竈間煮一些乾淨的棉布送上來,我喝的水呢?拿一壺涼的上來,再拿一盒雪鹽。”
她把鹽加到壺裡,等它化開後,嚐了一口,微微有點鹹,然後舉着壺慢慢衝衣服和傷口粘住的地方。
姜武臉上的肌肉直跳,雖然是鹽水,但並不疼,水是涼的,還很舒服,衝過傷口還有一點微微的麻癢。
就是傷口有些難堪,在兩條大腿的內側。他身上的衣服都被姜禮他們用剪開剪開了,能脫的脫掉,他現在腰上圍一塊麻布遮住羞處,坐在榻上,胸前背後都有傷口粘住的布,其他胳膊、肩頭、臉都有刀傷和撞傷擦傷,還有腦袋上也擦了一下。姜禮幾人也是拿着鹽水給他沖洗傷口,用煮過的棉布擦拭傷口的污物。
等粘在身上的布都揭開,他身上也被擦洗的乾乾淨淨了,更顯得上面的青腫嚇人。
姜姬也聽他斷斷續續的把事情給說清了,雖然他說的很糊塗,但她也聽懂了,其他的地方也能推測出來。這些人能膽大到欲殺姜武,婦方的家族只怕都不太乾淨。
“沒事,這次你回去,他們肯定不是逃了,就是死了,留下來的也都不敢再跟你對着幹了。”她說。
“……我還要……回去?”姜武猛得擡起頭。
姜姬發覺到了什麼,心中痠軟一片,連忙道:“不是……你先好好休息吧。”
竈間送來照她說的煮的厚粥,就着雞蛋和鹹菜肉醬,姜武吃了一甕粥,眼皮都開始打架了。她不讓他走了,就讓他睡在這裡。
姜禮幾人拿着燈慢慢下樓,聽到公主在屏風後輕聲對將軍說。
“不回去也可以,每年讓他們上貢就可以了。有了錢,一樣可以買糧食。”
“跟你去的人都回來了嗎?死去的人,還要收葬,不能讓他們就這麼爛在野地裡。”
“你好好睡吧,已經沒事了。”
姜武沒有睡着。
耳邊聽着姜姬柔軟的聲音,他在心中更加不能原諒自己。後來,她也在他身邊躺下。但他們兩人這一夜都沒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姜姬醒來,一切如常。她讓人送來食物,查看姜武身上的傷口,燒傷本來就很難好,他年輕,底子還算可以,一夜過去大半的傷口沒有繼續惡化。她再拿鹽水給他洗了一遍,拿乾淨的麻布給他包好,才讓人送早飯來。
姜武吃過飯,對她說:“我還要再回一趟婦方。”
“不必這麼急,你帶回來的人大半都受傷了,他們需要休息。”
“這裡還有人。除了去護送商人的那些人之外,這裡還有四百人。我打算把他們都帶過去。”他平靜的說,“這一次,我會把婦方的縣庫搬空的。”
姜姬搖頭,“不行。我看,婦方的縣庫只怕已經是空的了。”
姜武一怔,她說:“你是大王的將軍,還帶着近一千人過去,他們就敢暗殺你。如果沒有理由,我實在想不通他們爲什麼這麼幹。”
“婦方應該已經沒有所謂的縣庫了。那裡只怕早就是被地主豪強佔據的地盤,所以你們去,就等於是從他們的嘴裡搶肉,他們纔會想殺了你。”姜姬皺眉,“你不但不能去,也不能留在樂城。你一會兒去見大王,就說沒有糧食吃了,那些兵要造反,所以你打算去找些錢花花。然後就帶着你的人出去吧,去哪裡都行,四處轉一轉,想搶就搶,不想搶就去……合陵。”
“合陵?”姜武的腦海中閃現出他們一家人生活的那個小山坡。
“正好我已經很久不見龔公子了,你就代我去問候一下他的父親。”姜姬笑着說,叫來姜禮,讓他隨便從這宮裡拿一件東西裝進箱子,推給姜武:“拿去,就說是我的常用之物,擺在摘星樓裡的。讓龔家養你們一陣子吧。”
姜武捧着那個箱子走出摘星樓,走到路當中時,他回頭去望——
他本想保護她,想成爲她的靠山……結果,他什麼也做不到……
他茫然的走了,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既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就先聽她的話去做吧……至少,不會錯。
“公主是擔心婦方的人惡人先告狀嗎?”姜溫坐在姜姬身邊,替她倒了一杯茶。
姜姬輕輕嗯了一聲。
姜智說:“公主不用擔心,他們絕料不到將軍這麼快就回來了。他們的速度不會比將軍更快。”
“但是,他們未必會自己來告狀。”她靠在欄杆上,“現在宮外的人還不知道婦方是我的封地嗎?”
姜智與姜溫面面相覷,姜義過來說,“街上的人估計還沒聽說吧。”
姜姬站起來,讓人去牽輕雲,“我們去摘星宮,傳話給街上的商人,就說我要在我的封地婦方建行宮,所以我想找一些特別的東西,裝飾我的行宮。”
盛夏,街上的行人都懶洋洋的。
北市的一邊是宮門,一邊是摘星宮,從以前就是各國商人聚集的地方,現在更是搭起了無數的涼棚,商人們坐在涼柵裡,有的耐不住熱,坦胸露乳,有的更是直接在涼棚裡睡起了大覺,夏日炎炎正好眠嘛。
街上有年輕的女孩子和小夥子,或背或提着一甕甕從山上汲回的清泉,沿街叫賣,也有家裡煮好的茶飲、果飲,鎮在冰涼的井水裡,沿街問人要不要嘗一嘗她家最好喝的水。
這時宮門處突然起了一陣騷動,跟着一匹美駒踏着慢吞吞的步子,在北市的攤販前四處遊走。美駒背上馱着一個穿着輕紗,戴着紗帽的小少女,她嘻嘻笑着,身邊的還跟着好幾個童兒。
“是公主!”
“公主出來了!”
商人們頓時激動起來了!
姜良跑去買了一杯果飲,送給公主:“公主,解解渴吧。”
這種天氣在外面曬一會兒就滿頭大汗。
姜姬接過喝了一口,覺得味道不壞,說:“你們也去買一杯嚐嚐。”
白奴就去把那個女孩子提的一甕果飲都給買了,姜禮幾人一人灌了幾杯也沒喝完。
“不涼了就不好喝了。”姜姬道,“送給他們喝吧。”
姜禮抱着陶甕看了一圈,放到一個攤販前,叫道,“公主請大家喝果飲!”
頓時街上早就看到公主卻不敢靠近的人都過去了,攤販看到來了這麼多人高興壞了,有人喝着果飲,順便在攤販的涼棚下乘涼,就看起了攤販擺在攤子上的東西,一會兒就做成了幾樁生意。
一甕果飲很快分光了。
但更多的人也都知道了公主在逛街,而且比起以前公主一出來就直接去摘星宮,今天的公主顯然心情很好,在外面的攤子上就轉了起來。
姜禮幾人也很快把“公主有了封地,叫婦方,公主想建個行宮,日後好去遊樂”這個消息給送了出去。
等姜姬終於來到摘星宮時,宮門前已經聚集了許多商人了。
不到一天,整個樂城的人都知道公主有了封地,在婦方。
“婦方是哪裡?”
“不知道。”
“是個小城。”
公主想在婦方建個行宮。
“看來大王十分寵愛公主啊!竟然現在就把封地給了公主!”
“如果日後公主嫁到他國,回來也可以住在婦方了。”
“不知這行宮什麼時候能建好?”
丁培在那一夜逃了出去,更多的人死在了那裡。逃回去的人有的還躺在病牀上就想讓人去樂城告這個姜將軍殺官劫庫。
他們想讓丁培去。
丁培在第二天回去想給丁渭收屍。但他找不到哪一具屍體是丁渭的,這個少年跪在一片狼藉的營地中痛哭,回到家中後,就被一堆人堵了門。
“好,我去。”他木然的說,對其中一人道:“牛叔叔既然病倒在牀,更該去見大王,我父的屍首已經找不到了,我一個人去,恐怕大王不會信,我們去的人越多,大王越有可能懲罰那個將軍。”
那人一怔,猶豫道:“可是……”
丁培道:“如果你們不去,我也不去。”他往地上一坐,“我父已經爲你們死了。我也可以去死。但你們殺了我之後,雖然可以拿着我的頭說這是將軍砍的,可還是要你們自己去找大王告狀的。”
這些人被丁培逼得沒辦法,只得糾集了一些人,前往樂城。
但剛到城門,他們就聽說了摘星公主之名。
公主有封地婦方。
公主欲在婦方建行宮。
“不行了……我不行了……”車裡的人一聽說之後就在車裡不停的喊說他不能進城了,也不能見大王了,他就要死了,他要死在家裡,所以他的家人必須立刻趕車把他送回婦方。
“我、我也……”
丁培看着這些人紛紛聽到公主的名字就退避三舍,恨不能立刻逃命去。
他低聲說:“可我要爲我父報仇!我一定要去告狀的!你們不去!我去!”
這些人巴不得有個人站出來,既替他們告狀,又不用他們自己出馬。聞言也只是讚了兩句丁培勇壯,就看着他進了城,然後溜之大吉。
丁培站在摘星宮前,稟告道:“婦方丁氏第十八代孫,丁培,丁守言,求見公主。”
少頃,他被人領到一座宮殿內,他看到殿內侍候的全是小童,一羣穿灰衣的,容貌普通,只在外面侍候,而內殿中的小童卻舉止文雅,容貌精緻。
這些小童簇擁着一個少女,她坐在榻上,身着紗衣,紗衣上卻有着精緻的刺繡,繡的是百鳥銜枝。
少女冰冷的看着他。
“婦方,丁氏?”
他大禮參拜,“丁守言見過公主。”
“你有什麼事?”
他重重的把頭磕在地上,“餘願把這一條命送給公主!只求助公主除去婦方頑癰!”
“你要殺人?”公主的聲音戲謔動聽。
“是!”丁培擡起頭,雙目血紅:“他們逼我父去死!我要他們也和我父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作者有話要說: 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