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夏末,各地的稅金大多都好好的交上來了。
姜姬發現這個世界敢反抗王令的人……可能真的很少。大王要錢,那就給錢,大王要美女,那就給美女。
錢收到以後,怎麼花成了一個問題。
做爲副相,龔獠“理應”對這筆錢做點計劃什麼的,比如能姜元修陵啊,比如給姜旦修陵啊,比如……
反正不能放在那裡不管不問。
可他就是一點都沒過問。那些稅金送來之後是蟠兒帶人去接的,他不管,事後放到哪裡,他也不管,他就只照着蟠兒讓人送來的數目入庫。至於後面這些錢怎麼花,他也不關心。
還把關心這件事的人都給按下去了。
死都要關心的都被他關起來了,理由也都找得很正當,天衣無縫。
姜姬等着有人責問,等了一個月沒等來reads;。
這個副相,比她想的還能幹。
龔香也很佩服,這個龔獠看着蠢,沒想到還很靈活,知道什麼事該他問,什麼事不該他問。
不愧是曾追求過公主好幾年的。 WWW● ttκΛ n● C ○
他以前小看他了。
龔香有一點後悔,如果當時他更重視龔獠就不會錯看公主了。
不過,說不定這樣更好。如果他當時對付公主,公主被逼之下還不知道會做什麼。那時她力量不豐,拼死一博,魯國說不定已經完了。
又是一天過去了,龔獠挪着龐大的身軀從車裡艱難的下來。夏末秋初,天氣還是很炎熱的。車中雖然有冰箱,但那點涼意對他沒什麼用。
他剛走進龔家,管家就迎了上來。這是從小照顧他的人,也是龔*的從人。
“黑叔。”龔獠親熱的叫道。
黑叔原本是個獵戶,生得高大魁梧。他住在合陵山下,家中世代都是附近山中的獵戶。
一日,他在打獵時看到龔*也帶着人來打獵的隊伍,就上前自薦了。
龔*喜他高壯就留下了他,充當侍從。因爲他沒有名字姓氏,看他面黑就叫他阿黑。
不想,阿黑卻成了龔*之後身邊最相信也最靠得住的人。
他雖然武藝不精,卻有一身蠻力,比武時一不留神就把人劈成兩半,或者高舉過頭摔死了,問他爲什麼下殺手,他就說以前在山裡跟老虎、狼打慣了,對着人沒辦法留手。
力大破巧,卻並不粗魯,當獵人如果莽撞了就抓不到獵物了。
如果說龔*一開始是因爲他的武力而看重他,後面他就發現阿黑是個心裡一根筋的人。
他不會討好人,對龔*的妻子、兒子都不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只認龔*。
哪怕龔*這麼看重龔獠,阿黑也沒把龔獠當一回事。有一回龔*和龔獠坐的船翻了,阿黑撲上去就救龔*,還因爲擔心龔獠抓住龔*把他也給帶沉下去,在水裡就把龔獠給踹開了。
龔*上岸來氣得發瘋,對着阿黑卻罵都罵不出來,因爲他知道阿黑爲什麼在水裡踹他兒子!
這麼一個人,何等珍貴?
龔*覺得龔獠到樂城來,帶上阿黑他就能放心了。不管出了什麼事,阿黑都能保護龔獠。
他命阿黑跟龔獠過來,阿黑不願意。他又求又罵又哭,終於說動阿黑了,兩主僕還抱頭哭了一場,龔獠也在旁邊跟着哭,說對不起爹,我把黑叔帶走了,我一定會好好對黑叔的。
結果阿黑一路來都沒給龔獠好臉色。
阿黑上前扶起龔獠,天熱,這對父子都是大胖子,不動坐着都是一身汗,何況還要天天出門呢?
看龔獠的臉色就知道他只剩半條命了。
別的侍從都沒有阿黑力氣大,他一架,龔獠就覺得身上的重量都不見了,腳下輕鬆得不得了。
“還是黑叔好。”他忍不住道。爹那麼多侍從,就黑叔能一下子抱起他爹。他一直覺得爹這麼看重黑叔也有這個原因,有一回黑叔娶媳婦半年多沒回來,三個侍從扶他爹才能扶起來,他爹只好連忙讓人去把黑叔給請回來,還讓他把媳婦也帶回來了,給黑叔在家裡蓋了個房子,再也沒讓黑叔走過reads;。
阿黑不說話,臉色很壞。
龔獠更加感嘆,回到屋裡坐下後還對他的侍從說:“不知爹在家想不想黑叔。”
他的侍從也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也有點胖胖的,不過跟他比就瘦多了。他叫紀希,是合陵紀家的次子。
紀希說:“那還用說?肯定想啊,沒有黑叔扶着,你爹用馬桶都起不來,又要喊三個人進去扶他。”
說完,紀希和龔獠對視一眼,一起偷笑起來。
阿黑回家鄉成親時,他和紀希天天去偷看龔*淨身,每回都躲在窗下偷笑,被龔*發現後氣得把案上的木瓜都砸出來了。
兩人正笑着,阿黑進來了,兩人看到他立刻就不敢笑了。
阿黑的臉一直都是那個表情,他瞪了龔獠一眼,“又笑你爹!”
龔獠規矩坐好,紀希悄悄的溜出去了,很不義氣的把龔獠丟下捱罵。
阿黑坐下來,問龔獠:“你爹對你那麼好,你還總跟人笑話他!不孝子!”
龔獠小心翼翼道:“黑叔,我知道錯了。”
阿墨哼了一聲,“今天有沒有爲難的事?有沒有人給你找麻煩?”
龔獠搖頭。
阿黑問:“那你有沒有去見公主?公主有沒有留你?”
龔獠遲疑了一下,緩慢搖了搖頭。
阿黑看他:“怎麼?公主不喜歡你了?還是你不喜歡公主了?”
如果說龔獠在來之前,龔家沒有想肖想過摘星公主那就是瞎話了。不然他們怎麼會送那麼多禮物給公主呢?雖然不能明着娶公主,但如果能變成公主的情人,那也不錯。
所以龔獠把妻兒都留在合陵。
他知道樂城的人未必想看到龔家回到樂城。龔香在死之前已經成了另一個趙家、蔣家。
現在他好不容易死了,樂城的人只會想着讓自己家成爲下一個龔家,而不會希望龔家再起來。
所以他悄悄回來,悄悄進宮見公主。
第一次見到公主時,龔獠也感覺到了公主的變化。讓他汗毛直豎。在進宮前他還心頭火燙,出來後一點綺絲都不敢有了。
公主的話、她的神態、殿中似有若無的香氣,讓他夜不能寐。
現在過去了幾個月,他已經越來越清楚了。
他不能接近公主。
他不能成爲公主的情人。
公主不是他能消受得了的女人。
“黑叔,把杜娟接過來吧,還有孩子。”他說。
阿黑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出去吩咐人回合陵接人了,回來還安慰的拍拍他,“別傷心了,公主如今不同了,看不上你也不奇怪。”
頓了一下,他低聲對龔獠說:“而且,你真到了公主的榻上,能做得動?”
一下子叫龔獠的臉都燒起來了reads;。公主自然與別的女人不同,他能讓妻子侍候他,難道還能叫公主侍候他?
一夜過去,龔獠又溼了被子。紀希進來替他收拾完,捏着鼻子把被子抱出去了。
阿黑進來時看到紀希出去,看龔獠:“家裡帶了女人來,你就沒有喜歡的?自己每晚一個人睡,每天都要紀希洗被子?”
龔獠清了清喉嚨,阿黑不等他開口就說:“公主召你。”
他就看到龔獠的臉發紅了。
龔獠心中七上八下的去了摘星樓。
清晨的薄霧籠罩着蓮花臺,這裡就像仙境一樣。
他慢慢走上去,果然公主剛剛起牀。
她穿着一件紗衣,披着頭髮,赤足從帳後走出來,臉上還帶着初起的紅暈。
幾個侍童前後跟着她,牽着她的手,替她引路,扶着她坐到欄杆前,再替她梳妝。
龔獠坐的離她有些遠,但仍能聽到她打哈欠的聲音。
他心中鼓擂,默默低下頭。
公主是故意的。
今日的公主,比起當日的青澀,變得成熟而誘人,像初綻的花,鮮嫩,卻又像滴着蜜汁的果實,香甜。
他等到公主更過衣,侍童們捧着東西下去,才輕聲問:“公主喚我來有何事吩咐?”
姜姬閉着眼睛。閉上眼睛聽到這個聲音,會覺得是一個清高明亮的男子,他應當有着如山如嶽的氣勢,輕風朗月般的氣質。
睜開眼就不行了,聲音和人完全不搭。
她柔聲道:“是有一件事,要請求大人。”
“不敢。”龔獠道,“公主請說。”
姜姬想讓龔獠教導姜旦。
姜旦到現在還是大字不識,什麼也不會,可他已經是大王了。
她不能讓姜旦一直當個有名無實的大王。現在蓮花臺姓姜的只有他們三個,人數少,就更不能浪費每一份力量。等他們成長到能做她的敵手至少還要十年,這就意味着如果她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讓他們派上用場,就能更多更好的使用他們。
蓮花臺不能總是隻有一個公主出來做事,她能荒唐一年,但她不能永遠荒唐下去,上行下效,她需要魯國變得強大起來,但一個荒唐的主人只會讓全國的人都跟着一起荒唐起來。
她需要姜旦與姜揚快點站起來。
比起姜揚,姜旦的時間更少。所以她決定跳過前面的識字禮儀等環節,直接讓他習慣國事。
她要求龔獠每天給姜旦講一件魯國的事,各城的歷史,現在魯國面臨的問題,周圍其他諸侯國發生的事等等,都可以拿來講,要講得通俗易懂,要講成白話的。
“儘量淺顯。要讓大王能聽得懂裡外,知道對錯。”她看向龔獠,“不是書中的對錯,道理中的黑白。而是利益上的對錯,生死之間的勝負。”
龔獠有點緊張,聽也知道這件事有多麻煩。公主現在掌權,她必定是不希望大王記恨她,反對她的。那這個講述就必須要不着痕跡的偏向她,讓大王不恨公主,感激公主reads;。
但如果他講得沒有說服力,大王就會視他爲仇敵,會把他當成公主一系的人。
所以,他要讓大王真心誠意的認識到公主對他是有益的,無害的。
怪不得公主說生死……
她要讓大王以生死論輸贏。
她想教出來一個……充滿獸性的大王。
只有這樣的大王才能理解她,支持她留在蓮花臺,而不是想把她趕走。狼會成羣捕獵,老虎會單打獨鬥。而大王不能成爲老虎,他只能當狼,並認同公主是狼羣的一員。
龔獠沒有思考太久,他點頭道:“如此重任,公主既然信我,我就不會讓公主失望。”
他從摘星樓離開就去了北奉宮,從這一日起,姜旦就多了一位副相當先生。
這一幕是更多的人想不到的。
但似乎對她的反對聲在這之後就變得更少了,那些更尖銳的攻擊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更多的人想“感化”她。姜姬很快感受到了這份“善意”。
許家的一個老姑奶奶求見公主。
她叫許四。
許四就是仍活在世上的,養大弟弟之後由弟弟的子孫奉養的女人之一。
姜姬沒有理會她弟弟的子孫送上的關於歌頌許四的文章後,以爲這家也不會再冒出頭了,結果許四自己來了。
姜姬把許四請了進來。
聽蟠兒說,許四隻有四十歲,可她看起來像七十歲。她坐在姜姬面前時,就是一個老婦人。“公主。”許四對姜姬點了點頭。
“夫人。”姜姬也平靜的問好,“夫人要對我說什麼?”
許四笑着搖頭,“我沒什麼可以告訴公主的,公主有着我最想要的青春。”
姜姬道:“既然這樣,夫人就在蓮花臺遊覽一番再離開吧。”
許四順從的起身,準備跟着侍童出去,臨走前她對姜姬說:“如果說我這輩子有什麼是最後悔的,就是當年沒有嫁給我的愛人,而是留在家裡撫養弟弟。”她說完這句話就出去了。
姜姬看着她離去,對姜義說:“她不是自願來的吧?”
姜義點頭:“許言方想自薦,可大兄回絕了他,所以他纔想出這個主意的。”許言方就是許四弟弟的兒子,許四弟弟體弱多病,成了親留下兒子就死了,許四接着又替弟弟養兒子,養到現在,看起來也沒養出什麼恩情來。不然許四怎麼會進宮來“感化”姜姬呢?
要知道,她可是個喜怒不定的公主啊。
“留下她吧。”姜姬說。
姜義很意外公主竟然會願意留下許四,但他馬上出去安排了,許四留下來也不能當公主的侍女,不過她可以當陪伴公主的夫人,雖然沒有什麼品級,但在宮中也是受人尊敬的。
龔香從殿後出來,笑着問:“公主心軟了。”
姜姬沒有否認,說:“我也該表現出一點改過的意思,好讓他們對我更放心一點。”
她不需要樂城的人都反對她。既然能讓他們更“開心”,何樂不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