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雪給荒原增添了幾分顏色,在它的裝飾下,貧瘠的土地、荒蕪的田野、靜謐的村莊都被掩在了厚厚的冬裝之下,與澄澈的藍天、白雲一起變成了一幅唯美的圖畫。
最好的是……
漆離心想,那些死人不會散發出臭味了。
野狼雖多,卻吃不完這荒野上層出不窮的死人,它們倒臥在任何一個地方,荒草、小樹林、水源邊,不經意之間就會踩到,讓人噁心。
漆離帶着隊伍又向前行進了大概三十里就下令紮營了,現在還是上午,但再往前走就會被前面城池的探哨發現。那就麻煩了。這些城池一旦發現他們這麼一大羣黑鴉鴉的向城池涌去,立刻就會點起烽火向附近的城池示警,然後最遲明天,他們就會被周圍幾座城的士兵給包圍。
漆離已經不想打了。天氣越來越冷,他們驅趕來的鄭人也越來越虛弱,有時一夜過去,地上會躺下數百個,他們縮成一團,有時看起來還沒有一隻狐狸大。
此消彼長,各城的軍隊也都很清楚,這是消滅他們的良機,所以他們在這個時候摒棄一切嫌隙,誓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停下來後,因爲今天沒有仗打,所以流民們都很清楚沒有食物可吃,他們四散離開,在雪裡、土裡深挖,挖出一根草根、樹根就會如獲至寶的塞進嘴裡。如果找不到樹根、草根,那就吞雪止飢。
如果更兇惡一點,他們會“捕獲”流民中瘦弱的人。
漆離從來不管這些鄭人,他知道他們中有些人會吃死人,現在地上隨處可見死人的頭、手、腳等等,不敢殺人的,就撿地上的“食物”來吃。
更多的鄭人像是失去了靈魂,他們被驅趕着,站起來就往前走,趕得兇了就往前跑,一旦停下來,就席地而坐,望着後方漆離的隊伍。
漆離的人距離流民很遠,有士兵披甲騎馬巡視,有滿載着糧食的馬車,還有燒着爐子的溫暖帳篷。
鄭人不是沒有衝擊過這支有着糧食和武器的隊伍,他們試過許多次,有的還很有策略,但最後那些有勇氣、有膽量的鄭人都被殺了,剩下的像被馴服的狗,他們的牙齒只會在主人需要的時候使用,只爲了主人使用,而早就忘了爲自己使用。
煮食的香氣散開,士兵們都把武器拿在手上,這個時候,總會有幾個被食物誘惑得的去理智的人想衝進來,衝到釜前,不顧粥食燙熱,伸手進去撈一把塞進嘴裡,把這能連他們的舌頭都燙掉的食物吞下去。
“哈哈!又來了!”
“看!那邊!”
“今天這幾個很聰明嘛。”一個遠處拿着彎弓的射手一邊笑着一邊懶洋洋的搭弓,“如果有能活下來的就賞他一口吃的。”
另一人笑道,“除非你射不中。”
“我會射不中?”話音未落,他手指一鬆,羽箭離弦,瞬間遠處的兩個撲向大釜的鄭人向前撲倒,背心中箭,當場斃命。
這兩人只是吸引注意的,還有幾個鄭人躲在旁邊,想趁燕人攔住這兩人時再衝過去,但釜前的燕人還沒動,這兩人已經被遠處射來的箭射死了,剩下的鄭人不及多想,咬牙撲了出去!
直衝着還冒着熱氣的釜衝去。
越來越近了!
他們都能看到翻滾的穀米!還有褐色的肉塊!香氣撲鼻!有醬的鮮味!還有……
背心刺痛,像是有一根堅硬的釘子扎進了身體。
他又向前衝了幾步,無力的倒在地上。 щщщ¤ тт kán¤ ¢〇
好餓……
只差最後一步,他就能吃到了……
漆離坐在榻上,他的從人替他端上來一碗肉粥,說:“我們該回去了吧。”他問漆離:“家裡怎麼樣了?”
漆離的眉頭緊緊皺着,搖頭:“不太好。”他深吸一口氣,對從人說:“大王快不行了,父親打聽出來王后和太子在鼓動大王殺了父親,大王已經兩次召父親進宮,父親都稱病躲過去了。”
從人倒抽一口冷氣,緊張道,“這可怎麼辦?大王再召,再不去就……”他道,“大王早晚會派人來抓鼎公的!”
漆離想回去,可父親卻不讓他回去,還讓他在外面藏好,可見家中情勢危機到了什麼地步。
就算他要回去,也不能貿然進入燕地。他這近半年來搶來的東西都要先藏起來。
漆離召來心腹,對他們說:“國中情勢不好,我打算離開鄭國了。”
心腹都道:“公子說的對啊,天越來越冷,各城的兵馬卻有增無減,也不好搶了。”
“他們現在都用上了烽火,還沒圍上呢,四面的兵都趕來了。”
“我們的人也死了不少,大家都想回家了。”
漆離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搶來的這些東西,不知如何是好。”
心腹就紛紛給他出主意。
“那個魯人,叫……蟠郎的,不是跟公子很好嗎?何不求他相助?”
“不妥。魯人不是燕人,與公子隔着心呢。不能信他。”
“公子,依我看,還是我們扮成商人,把這些糧食送回去的好。”
漆離點頭,“這個主意好!”
商定後,當日便有兩人悄悄先走了。
漆離等這兩人走了以後,又對剩下的人說:“他們扮成糧商,把三分之一的糧食送回燕國,給我父解圍。但我父要我不能把所有的東西都送回去,可我們現在身在野地之中,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如何藏身?”
心腹中剩下的就道:“公子不急,我有一計。”
這人的主意是不如漆離扮成分家的子弟,找一座小城暫且安身,這樣帶去的財物和下人也都可以安排。
“這個主意是不錯。”漆離點頭。
另一人道,“如果公子要這麼做的話,小城不好,人少,有個生人,祖宗八代都會被人問出來。不如去大城,大城人多,找條小街,租個小房子,咱們躲起來,對外扮得窮一點,也不會有人來尋。”
漆離又點頭,“也好。”
既然要走了,就不能讓這些鄭人再跟上。
漆離帶着人上馬跑了,臨走前特意留下了七-八車糧食,把糧袋都劈開,把穀米灑了一地。鄭人看到糧食就忘了別的,一擁而上,爭搶不休,等地上倒下許多人後,漆離的人馬早就不見影了。
一氣跑出去八十里,漆離才放慢腳步,命人轉回去看一看有沒有追上來的鄭人。“如果有就都殺了,不要留活口。”他道。
一隊人馬調頭回去,快馬加鞭,一刻就看不到影子了。
漆離這裡重整隊伍,讓人把刀劍先藏起來,他也坐到車裡去,開始“扮”成分家的公子了。
他的從人騎着馬跟在車旁,可能因爲就要回燕了,從人還有心情笑話漆離:“公子身邊樣樣都齊全,就少了一樣,不像樣子。”
漆離在車內就着煮茶的熱水在淨面,聞言道:“少了什麼?”
從人笑道:“少了嬌娘。”
漆離一怔,周圍的侍衛都大笑起來。
漆離苦笑道,“對,我一個從家裡被趕出來的公子,怎可沒有嬌娘相伴?”說罷指着從人道,“小的們,於我將此人剝光了扔進車裡來!”從人大驚失色,拍馬要逃,侍衛們一轟而上,先驅馬把他從馬上趕下來,再剝去衣服。從人在地上滾得泥猴一樣,光着屁-股去追漆離的車,大罵:“公子好可惡!”漆離大笑着把車門關緊,不許從人進來,還讓人把車趕得快些,對從人道:“你髒得很,進來要污了我的席子的。”
從人發狠跑快點趕上車,手中藏了一把污泥,兜頭朝車內扔去,漆離頭一偏躲過了,身上、席子上、連小案几上的茶壺都被泥沾上了。
從人大笑着跑回去撿自己的衣服。
漆離笑了一場,看看被泥污過的衣服,只得解衣再換一件新的,突然車外的侍衛們緊張起來,馬蹄聲急而亂,還有呼哨聲傳來。
漆離立刻握住劍,從車中探出身,叫來自己的馬,飛身而上,回頭看時,就見漫山遍野都是向他們衝殺下來的人。
被包圍了!
這些人是什麼時候圍上來的?又跟了他們多久?他們是從哪裡來的?爲什麼目的?
侍衛喊道:“公子!阿圈被殺了!”漆離回頭望,遠處的雪地裡倒着一個死人,熟悉的人,毫無知覺的倒在那裡。
是他的從人。
一瞬間,他怒火直衝腦門,恨不能殺光眼前的人來報仇。
但他很快冷靜了下來,把腦袋轉回來,對着隊伍喊:“把糧車的繮繩砍斷!!把糧袋劈開!把錢箱扔下車!!”
隨着他的話音,前方跟在馬車身邊的士兵立刻把刀揮向馬兒們的繮繩,馬兒們不安的燥動着,叫着,當繮繩一鬆,它們都撒開四蹄向前跑去,沉重的馬車向前又駛了一段才停下來。
也有馬兒看到這一幕嚇得向前跑去,士兵們就跟上去,殺馬,止車,設路障。
糧車上的糧袋全都被砍斷麻繩,雪白、金黃的穀米從袋中泄出,灑在雪白和污黑的大地上。
一隊隊士兵從車前跑過,一眼也不看。
數百輛車都被放棄了,有糧食,有翻倒的錢箱,有整車的布匹。它們停在這裡,只等着什麼人來把它們撿走。
馬榮奉命來追殺這些燕人,他本以爲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沒想到其中還有將才。能眼也不眨的放棄這些東西,沒點魄力可沒行。
大將軍已經有近兩年不讓他帶兵了,他總覺得是不是大將軍不再信任他了?
所以這次的任務,他一定要完成!
馬榮舉起手中的長刀,呼喊道:“隨我殺!”
“殺!!”
如惡虎般的軍隊衝殺了下去,追着燕兵而去,他們在經過那幾百輛車的時候,就像沒看見一樣。
漆離身邊的人只有四千餘,如果那數萬鄭人還在……
現在後悔也晚了!
漆離只能帶着人拼命逃。現在是他們在下風,不知敵人是誰,不知敵人是有多少,所以不能打,只能逃!
數百個侍衛將漆離裹在中間,圍着他一起跑,如果事有不吉,他們肩負着從亂兵之中把漆離帶走的任務。
“公子,前方是膠城!”一個侍衛看到熟悉的地貌,立刻喊道。“膠城?”漆離馬上想起來了,“改道!快改道!”
膠城是曾與他們血戰過十天的城池,此城藏兵極多,糧草豐厚,武器充足,城主又是個好戰之人。上回如果沒有鄭人流民在後面拖延,漆離就差點全軍覆沒。
但已經來不及了,雖然還看不見城,但沖天的煙柱表示,膠城的人已經發現了他們,已經點起了烽火。
前面的人跑得太快,叫不回來了!
“公子!”侍衛咬牙犯上,與其他人一交換眼神,一起逼迫着漆離的馬改道了。
漆離只猶豫了一息,眼一閉,牙一咬,拔馬改道,跟在他身後的人都向另一個方向逃去。
馬榮追在後面,發現前面竟然分開了。
“將軍,追哪邊?”有人問。
馬榮猶豫了一下,“追這邊的!”他帶兵跟上了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