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多久?
明珠一路小跑,既怕被人發現,又想被人發現。被人發現後,她自陳身份就會被帶到皇帝面前了。
可她沒有被發現,這條路一直沒人走。
她沿着牆根,跑得氣喘不止,終於到了盡頭,拐過一個狹小的拐角,眼前是一個很大的廣場,什麼都沒有。
沒有樹,沒有花,沒有鼎,沒有火炬,好像這裡的人晚上出門不需要照亮一樣。
整潔的地板一直到前面另一個宮殿的臺階前。
她剛纔過來時沒注意到這裡後面還有一座後殿。是寢殿嗎?陛下的寢殿?
她不敢過去,因爲這裡沒有遮擋,她要一口氣跑到那座宮殿才行,而她跑不到,剛纔她跑得就很累了。
要不然,她就明天再來……
可她的腳沒有動。
她仍站在這裡,蹲着,讓發酸的雙腿休息一下,她藏在拐角那裡,拼命伸着頭往那邊看。
陛下住的地方……爲什麼關着門窗?
現在是白天。
爲什麼沒有人?
突然,有兩個侍人端着托盤從後面的迴廊出來,他們走過整條走廊,姿態優雅,不緊不慢。
他們都很高大。
看起來不像侍人,倒像士兵。
可能他們就是士兵。
這兩個侍人走到盡頭消失後,她又等了許久都再也沒人經過了。
一個宮女都沒有嗎?
爲什麼?
怎麼可能?
明珠懷疑自己剛纔聽錯了,那兩個侍人不是在說“陛下”,而是他們家鄉的哩語。
她該回去了,這裡不可能是皇帝住的地方。
她最後不死心的再往外探出身看上一眼。
那邊剛好有人在往這邊看!
他看到她了!
明珠縮回身轉頭就要跑!
頭卻撞到了一個人。
她擡頭一看,剛纔那兩個高大的侍人都低着頭,好奇的看她。
他們臉上是止不住的、在看笑話的笑容。
——他們在笑什麼?
“你是……諸侯國公主身邊的人對不對?”其中一人低頭問她。
另一個人走過去,再回頭對這個人說:“有人來了。要不要放她走?”
那人讓開一步,用眼神示意明珠:“想不想讓我放了你?”
明珠撲過去撲到那個高大侍人的懷裡,在他嘴上飛快的親了一下。
這下,兩個侍人都大笑起來,讓開路,看着明珠奪路而逃。
明珠跑遠了還能聽到身後的聲音。
第三個聲音和着腳步聲一起跑過來。
“你們……怎麼把人放走了?”他氣急敗壞。
一個笑着的聲音說:“阿都佔了便宜就讓人走了。”
“佔便宜?”
第二個笑着的聲音慢慢的:“嗯……回味無窮。”
跟着她就跑遠了,聽不到了。
廣益宮,姜姬難得見到了朝陽公主身邊的人。
好傢伙,只是來傳個話,這個宮婦竟然是坐着車來的。前後都有侍人、宮女隨從,足有二十多人。
這下她出門去不把廣益宮上下都帶上都不算威風了。
宮婦年紀不大,二十多歲。進門不問好,不低頭,仰首直問:“魯國公主可在?長公主召見,快快隨我前去。”
她很快被侍人引到了後殿,見到了姜姬。
姜姬正在叫廣益宮原來的侍人過來背書給她聽,也學習一下這個鳳凰臺的歷史。目前已經聽第第五任皇帝了,這個皇帝的逸事很多,蓋因他的真愛太多——不是瞎說,史書上就這麼記的。從他幼年時就有好幾個真愛,真愛的將軍,真愛的先生,真愛的一隻鳥;又有真愛的他親爹的兩個妃子,他是真的稱讚過這兩女的容貌、聲音和香味的,他爹,也就是當時的皇帝對他笑着說“跨下無物,休言御女”,意思就是你沒長毛呢,回去睡吧。
等他繼位了,自己當皇帝了,更是個個都能當他真愛。殿上的大臣,大臣家的兒子、女兒,大臣治下的城池,等等,能愛的他都愛上了。
愛上的,最後都歸他了。
而且這麼博愛下去,他竟然成了一任不錯的皇帝。沒等他死,就有人評說他的功績可以在大梁歷代皇帝中數得着了,除了太博愛之外。
姜姬聽得津津有味。
這個皇帝真是太聰明瞭!
正自感慨,門外侍人送進來一個臉生的宮婦,穿着打扮就與衆不同,也不對她行禮,仰首問:“你可是魯國公主?”姜姬也不起身,也不坐正,原樣倚着憑几,可以說非常坐沒坐相了。
“正是。”她笑道。
宮婦上下打量她好幾遍,換了張笑臉,但還是沒行禮:“長公主傳你,快隨我去。”
姜姬打了個哈欠,“今日晚了,我明日再去。”
宮婦顯然沒想到會聽到這個回答,一時臉上的笑還沒收,眼珠子已經要瞪出來了。
可綠玉已經指揮人把她給趕出去了。
這個宮婦被推搡到殿外時都還沒回過神,跟她來的人也都很茫然無措:“夫人,這可如何是好?”
宮婦活了這麼久,都沒見過敢不理朝陽公主的人,所以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只知道那些被長公主殺掉的人!
長公主看似寬容,實則完全不聽人勸!她似乎只有兩種情緒,高興與憤怒。喜怒全在一線之間。
宮婦只要想到她這樣回去,萬一朝陽公主生了氣,那她可能立刻就會被拖出去打死、淹死!
怎麼辦?
怎麼辦?!
跟着她的人已經有人悄悄溜走了。他們都想假裝沒來過,這樣朝陽公主要找人出氣時也不會想到他們了。
宮婦一轉身就發現擡車的人全都跑光了,她生怕被人在前頭找朝陽公主告狀,索性自己發狠跑了回去。
氣喘吁吁的回到玉宇宮後,她在進殿前扯散頭髮,在臉上狠狠的抓出幾道血痕,再把腰帶扯散,鞋扔掉,這才跑進去。
朝陽看到宮婦悽慘的跑過來,跪下就哭,一問,竟然是被魯國公主叫人給打了。
朝陽先驚,然後好奇:“爲何打你?”
宮婦搖頭,捂着臉說:“奴也不知何處惹怒了魯國公主!奴不敢欺騙長公主!”
她哭了一陣,偷偷擡頭偷看,見上首的朝陽公主彷彿陷入了回憶當中,臉上似怒非怒,似喜非喜。
她也不敢動,也不敢大聲哭。
朝陽回過神來,看到宮婦在下方的樣子覺得難看,嫌惡的擺手說,“快下去,真難看,最近你別來我這裡了。”
宮婦立刻下去了,不敢拖延讓人來拉她。她出去前,看到剩下的宮婦和侍人已經圍着朝陽公主,陪她說話。
朝陽公主笑着說:“你們不懂,永安最喜歡這樣做了,以前整個鳳凰臺只有父皇的人她不敢打,皇后的人她都打過呢。她有事沒事就拿人出氣,不過,她也沒打我的人,只軋過我的花,父皇罵她,她就對着父皇哭,還說要去跳河呢,父皇拿她也沒辦法。”
她邊回憶邊說:“不過,這就是她最聰明的地方了。她打過的人,那些人的主人都不敢再去招惹她了。”
一個宮女說:“那這魯國公主……不是想冒犯您嗎?”
朝陽此時臉上才顯出一點點怒火來,“哼,這女孩子跟永安一個樣!她先把人打了,要麼,她來找我賠罪;要麼,我去找她和解。”她還有點好奇,如果是永安,可知道怎麼踩人了,踩一下準叫人疼哭,她軋了她的花,她向父皇告了狀,她對父皇哭求之後還是捱了罰,卻在捱過罰後又駕着車來到她的花園前,就停着不動,逼她過去。她憐惜那些花,不得不去,最後還是跟永安和好了。
不和好,她也不能永遠住在花園旁守着花啊。
雖然心裡也恨她。可等永安離開後,她反倒覺得姐妹中跟她最好,兩人都是一樣的。
宮婦捱了這頓打,倒叫朝陽想起了更多還是個小女孩時的趣事。那時真是無憂無慮啊。
“我等她來!”她笑着說。
宮女和侍人們都驚呆了。
之前看長公主還不怎麼喜歡這些諸侯公主呢,怎麼今天人捱打了,長公主倒像是又喜歡上魯國公主了呢?
第二天,姜姬把廣益宮的人都帶上,浩浩蕩蕩的去了玉宇宮。
朝陽今天難得起得早,她昨晚都沒怎麼睡,睡了又做起以前的夢來,一時夢裡有永安,一時夢裡有父皇,還有皇弟,那時真好,真好。
醒來後,父皇和皇弟的臉還記得,永安的臉就想不起來了。
她長得什麼樣?不知這個魯國公主像不像她。
外面通報魯國公主、魏國公主、趙國公主到了之後,朝陽嫌人多煩,道:“只讓魯國公主進來,其他人都讓他們走吧!”
話傳到外面,阿笨和明珠都有些緊張。
阿笨說:“姐姐,我在外面等你!”
明珠可比阿笨會說話:“公主,奴奴願扮成隨從跟公主進去,若有責難,奴奴願替公主承擔!”
阿笨這才明白還有這種操作,立刻高興道:“我也扮成宮女!我……”姜姬按住這個小笨蛋,給綠玉一個眼色,本想把綠玉帶進去露臉的,現在有明珠了,就叫綠玉看住阿笨。
“趙姬與我進去,阿笨,你留在外面吧。”
姜姬說完,明珠立刻取下頭上最貴重的幾根釵,又褪下手上最好看的手鐲,這才匆匆跟在姜姬身後進去了。
玉宇宮很漂亮。
從外面看就很漂亮了,雕刻的花鳥動物特別多,一根窗棱上都能雕出繁花瑞鳥,可見這座宮殿建的確實很精心。
殿內也是處處是精品,她還看到了一隻大銅鼎,鼎邊雕着三隻仙鶴,伸頭對着鼎口,好像要往鼎中吐什麼東西,轉過來,纔看到鼎下雕着一隻玄武,仰首揹着這鼎。鼎身上全是瑞草百花百果。
這個鼎只是一個普通的器物擺在殿內,精緻不下於魯國祭祀用的器具了。
她感到一點小小的雞肚。
皇帝的東西,是比諸侯王的好啊。
走過前殿,中庭是熟悉的百花和碧樹,只是花是絹紗扎的,樹是銅錢掛的。
她真的看傻了眼,還停下來認真盯了兩眼才能確信這樹枝上掛的全是紀錢。
帶他們進來的宮女驕傲的說:“長公主說這樣掛着,風一吹,聲音好聽。”
姜姬一邊對宮女笑,一邊默默數有幾棵樹上掛了錢,大概算出一個數後,開始考慮在玉宇宮放把火把這些樹全砍了運出宮去能換來多少糧食。
中庭過後,再過一個宮殿,再過一個□□,又是熟悉的絹花錢樹,姜姬又默默算了一遍錢,兩數相加後,真覺得放火這個主意不錯了!
等進了後殿,見到朝陽公主真人時,她對這個公主已經沒多少興趣了,只想着怎麼放火了。
等朝陽公主對着她的臉沉思的說:“原來永安以前長得和你一樣嗎?”她記得永安還是挺好看的,看起來是她記錯了,永安長得並不好看。
姜姬回神,看到朝陽公主。
哦,還真是個美人。
不知那夕顏夫人是何等美麗,朝陽公主確實很漂亮。
她個子不低,至少一米七以上,坐在那裡比周圍的宮女都要高。
鵝蛋臉,圓潤的額頭,皮膚很白,一雙非常漂亮的丹鳳眼,嫵媚極了。
丹鳳眼長得好了,就像孔雀等鳥雀的眼睛一樣,眼睛大,眼珠圓,眼型還上挑,哪怕是單眼皮也絲毫不損美感。
直鼻檀口,脖頸修長,體態婀娜。
更重要的是,她應該五十多歲了吧?臉上竟然沒多少皺紋,神態還帶有一絲少女的天真和好奇。
這樣的美人,禍亂個一兩朝也很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