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出來一個總角年紀的小弟子,正正經經的把拜帖還給李誠,道:“我家大人們都不在家,被陛下召去了。怠慢了。”
李誠連忙還禮,回到暫居的屋裡,見王珍也早早回來了。李誠忙問:“怎麼?你也沒見到人?”
王珍搖頭,“奇怪了!”
他們到了鳳凰臺後,先打聽陶、花兩家,一聽之下,頓時頭大!
傳言中陶公害了花大將軍!把人給害死了!陶公已經入罪,要是被人發現他躲在河谷祁家,只怕祁家也要跟着吃罪的!
兩人皆嚇得頭皮發麻。王珍說要給家裡送信,李誠道不能寫下來,只送口信,他們在這裡再多找些人打聽,看看有沒有餘地。
於是打點禮物,準備名帖,分頭行事。
鳳凰臺下有名有姓的世家不少。王珍幫父親寫書信時也記得幾個名字,雖然都不算什麼人物,但此時也能上門討杯茶喝,說兩句話。
李誠只能靠重禮去敲門了。
結果兩人跑了幾天,一家門都沒敲開!
李誠道:“徐家人說,徐公被陛下召進鳳凰臺了。”
王珍搖頭:“總不見得是都召進去了吧?”
徐家是唯一一個給了準信的,其餘的不是不開門,就是說去訪友了,生病了,家中有事等等。
王珍白跑了幾天,一無所獲,已經萌生了退意。
他嘀咕道:“如果不是這街上不見刀兵,我還以爲是宮裡出事了!”
李誠想了想,搖頭:“街上百姓安居樂業,城門也不見搜查盤問。應當不是有異。想必……還是陶花之事所致。”
想想看,一個陶公,一個帶兵的花萬里,兩人相鬥,一死一逃,足以令鳳凰臺上下都變成驚弓之鳥了。
王珍想了想,覺得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更不能在這裡浪費時間了!還是應該儘快回家把事情告訴家裡長輩,早做決斷!
河谷四城同氣連枝,一家損,家家受累。不能叫祁家給連累了!
他對李誠說:“你已成人,也該有自己的主意!伯母雖已別嫁多年,到底是你的生母。如果祁家有難,你也該救母一命。”
李誠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只是繼父待他如親子一般,對母親也很好,他還有兩個異母弟,兄弟感情也不差。
叫他此時把祁家拋開,只救李夫人,實在是有點涼薄了。
他對王珍道:“大哥說的不錯。只是我也不能忘恩負義,說不得,只能賠進去一條命了。”
王珍是建議他回去說動李夫人跟祁連山和離,見李誠不願意也沒有深勸。李誠跟王家還是離了心的,王珍想起以前,也覺得李誠生父死時,王家稍嫌過分了點。固然最後有他爹主持公道,把該李誠的都給他了,但那也是因爲李誠生母李夫人夠強硬,她要是不強,像族裡的其他幾個寡婦一樣,一出事就自己先把自己逼死了,那李誠最後也落不着什麼了。
開頭就做了,後面做得再對也徒勞無功。
李誠現在對王家就是有點面子情了。
王珍心中暗自感嘆,之後給李誠留下大半的錢和人手,再三囑咐才走的。
不過回去的路上,路過公主城時,他還記得進城採買大批魯書,又跟兩個魯商談好了糧價,帶着人一起回到河谷王家。
彼時,王家已經見到了皇帝的聖旨,正在大爲驚異。
雲家派兵將送聖旨,快馬加鞭,常人要走月餘的路,他們十五天就到了。
雲家來送聖旨的全是雲青蘭最爲倚重,也是他親生的五個兒子。
這次的事,也是他與親生的兒子們商議的最多。畢竟他若能當皇帝,他親生的兒子們當然獲利最大!
現在哪怕當不成皇帝了,變成大王也更好啊!
——實在是哪怕在最荒唐的夢裡,雲青蘭也沒真以爲他能當皇帝。
長子云重和次子云剪,二人生得最早,那時雲青蘭還沒有發跡,不能照貴公子的方式來養兒子,兩人都是從會走就學武,十一二了就給雲青蘭當親兵,站崗放哨值宿,樣樣都沒落下,犯了錯,除了不殺頭,該怎麼打就怎麼打,該怎麼罰就怎麼罰。到現在這兩個兒子見到雲青蘭都發悚。
三子云豐,生得比前兩個哥哥晚幾年,那時雲青蘭已經慢慢被先帝看在眼裡了,又有前兩個兒子能用得上,對這個三兒子就不怎麼放在心上。雖然雲豐也是從小被扔進軍營裡當兵當過來的,不過沒有親爹盯着,他的頂頭上司小將自然不敢對將軍的公子如何,一路捧着護着,有事讓別人去做,功勞當然歸三公子。後來被雲青蘭發現這個兒子是個繡花枕頭,五個兒子中,數他最不成材。
四子和五子都趕上了好時候。他們生得晚,跟前面三個哥哥不是一個娘,乃是繼妻所出。
雲青蘭續娶的時候,已經成了鳳凰臺護軍統領,雖然還沒熬死先帝,沒有生出任何妄念,但續娶之妻已經比前面那一房要好的多了。原配也是軍戶出身,兩家還有舊交,雲青蘭對原配不說鍾情,也有三分敬意。
繼妻乃是鳳凰臺出身的一個小姓之女。稱不上世家,勉強夠得上官宦門第,縱使官小,在當時的雲青蘭看起來已經是書香之家養出的女公子了,能續娶此女,簡直是榮耀!
於是,四子和五子從落地後就不拿槍弄棒,改爲讀書寫字。哪怕開始學武了,也跟前面三個哥哥不同。武藝只能說普通,更是沒有給親爹當小兵,在兵營裡睡土地臥草地的經歷。
五個兒子,前三個跟後兩個是互相看不順眼。前十年,前三個可憐,明明爹的官越做越大,他們的日子卻沒什麼改善。如今卻剛好顛倒了。
雲青蘭要造反,反對最厲害的就是他的繼妻,連帶着繼妻所出的兩個兒子也嚇得半死,倒是不敢直斥父親,但也翻來覆去的勸說。
雲青蘭怕走漏消息,索性把繼妻關在家裡,四子和五子也扔進了軍營。反正軍法管着,這兩個武藝疏鬆,肯定跑不出去。
前頭三子卻是對親爹搖旗吶喊,一門心思跟爹幹。
等兩個幼弟落到軍營後,更是被這三個親兄長給藉着軍中的“規矩”整治了許多回。
畢竟他們都嘗過的滋味,兩個享了多年福的弟弟也該嘗一嘗。
那日,雲青蘭成事後,第一件事就是命長子云重回家,勒令繼妻自盡。
畢竟,他要娶朝陽公主了啊! 怎麼能再留着妻子呢?
長子尊父命逼死繼母后,又將繼母帶來的僕人全都勒殺。爲防萬一,還帶着人去了繼母孃家,將繼母孃家一門六十三口也全都處理乾淨。回來後對雲青蘭說,爲了不讓世人發覺雲青蘭逼死繼妻的事,他覺得應該說繼母早在四年前就死了,又爲了不讓這個謊話叫人戳穿,所以他連繼母一家都給幹掉了。但以子弒母,乃是大逆,所以特意來向親爹請罪。
他跪下待罪,雲青蘭自然痛哭大罵,踢了他兩腳,再親手把他扶起,贊他“孝順”,然後把餘下的兒子都交給這個長子約束。
讓兒子們去送聖旨時,他也特意把長子叫來,告訴他,如果大事成了,那他就是太子。
長子云重自然一心要替父親把事辦成。他擔心他這一走,剩下的兄弟奪了父親的寵愛,索性藉着雲青蘭諸事煩雜,無暇他顧之時,把剩下的弟弟一個沒落全帶出來了。
雲重對二弟、三弟說了繼母的事。
行二的雲剪倒抽一口冷氣,再看這個長兄,眼光就不同了。
雲重是在沒有請示過父親的時候就已經決定要繼母一家性命了啊!這樣的狠人,叫他怎麼能不怕?
行三的雲豐更是膽小,兩個弟弟便對兄長低頭,先表忠心,都道長兄最得父親信任愛重,他們都是毛頭小子,什麼都比不過長兄。
雲豐:“大哥最是知我!像我這等無用之人,日後有間屋住,有錢花就行了!”他看一眼雲重,搶先道:“太子之位,依我看只有大哥才能擔任!二哥,你說是不是啊?”雲剪慢了一步,恨得咬牙,只好加倍拼命捧雲重,說太子什麼的,他絕對幹不了!太子就是大哥,誰不讓大哥當太子,他就跟誰急!
雲重得兩個弟弟支持,心中高興。另外兩個小的就不用管了,要真是看不順眼,這次出來就把他們弄死,省得日後再叫他們知道繼母的事來找他尋仇。
雲剪深知大哥心意,就主動提出可以設局取兩個弟弟的性命。
雲豐這輩子累積的軍功都是別人砍的腦袋,正經連一個人都沒殺過。見這兩個哥哥一個砍了繼母全家,一個打算殺同父的弟弟,他站在一旁,肝都顫了。
幸好他的本事雲重和雲剪都知道,見他臉色青白,一副沒用的樣子,都嘲笑他。
雲豐拼命點頭,自承無用。
雲重和雲剪說好了,兩邊分兵,分頭行事,畢竟他們要趕緊把事情辦完,好回去送信。
雲重先走一步,帶人到河谷,負責說服河谷四家接旨。
他帶着七千人,都是百戰之師,決定先拿下河谷一姓,再誘其他三姓前來,將這四姓家主一起拿下,再叫他們接旨就容易了。
至於雲剪就帶着剩下的弟弟去那十八座城。
途中,雲剪自然會取走四弟和五弟的性命。
雲豐也在其中。雲剪讓他這段時間不要驚動老四老五,一切如常。
雲豐卻左思右想,都下不了手。
這日,雲豐看到雲展、雲開兩個,突發奇想,站定當地,讓人把他們兩人叫過來。
雲展、雲開一見是雲豐,就知道要被整治了。可雲豐“軍功”多,軍銜高,又因自身本領不強,所以身邊蓄了許多武藝高強之輩。
兩人跑是跑不掉的,只好上前行禮問好。
雲家三兄弟整治弟弟的事在營中不稀罕,看到的都當沒看到。說是整治,也可以說對弟弟們的磨練嘛。當爹的都不管,他們管個屁。
一見這裡的事,周圍的人一時間都走了個乾淨。
雲豐叫人牽馬來,他騎上去後,讓雲展和雲開帶兵在後面跟上,如果掉隊了,那就要罰的。
這把戲已經玩過很多次了。
雲展、雲開交換了個眼神,都慶幸這回沒玩打仗,如果玩打仗,那他們不能贏,只能輸了,輸了以後就要扮俘虜,那才折騰人呢。
兩人連忙把不好帶的刀劍都放下,緊一緊腰帶,把鞋再給系一系,就趕緊跟在雲豐馬後跑起來了。
一路跑出了營。
雲展、雲開雖然小時候學武不認真,但也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不停的操練。一開始在營中吃了些苦頭,現在苦頭吃多了,經驗豐富,跟馬還是能跟得上的,不至於掉隊。
雲豐帶着他們一口氣從白天跑到晚上,已經離營很遠了。
雲豐停馬時,雲展和雲開直接就趴在地上了,一動都動不了。
如果現在讓他們再跑回營,那真是要了命了。
雲豐放馬去喝水,過來把二人踢起來。
雲展和雲開勉強爬起來,等這個三哥吩咐。
雲豐把乾糧袋、水袋和錢、武器都給他們,說:“逃吧。”
雲展:“三哥?”
雲豐:“繼母已經去了。父親要當諸侯王,國號爲慶,此地便是父王的領地。他還要迎朝陽公主爲王后,所以取了你們母親的性命。”
如此晴天霹靂,但云展和雲開並沒有太吃驚,悲痛過後,就信了雲豐的話。
雲開:“三哥爲何叫我們逃?父親也要殺我們嗎?”
雲豐瞪他,“你可真夠機靈的!沒錯,父王下令,動手的卻是大哥。大哥擔心日後你二人找他報仇,就要取你們的性命。動手的,就是我與二哥。現在懂了嗎?還不快逃?”
兩人瞬間退開幾大步,可再看看懷裡的乾糧和武器,又向前走了兩步。
雲展:“三哥……”
雲開:“三哥……”
雲豐拔出劍來,怒喝:“還不快滾!!等我殺你們嗎?!”
雲展與雲開掉頭就跑,在夜色中,很快跑得不見影了。
雲豐又站了好一會兒,擡袖抹抹臉,回去上馬。
他的親兵過來替他牽馬。
雲豐:“滾!我連馬都不會上了嗎?當我那麼沒用?”
一個漢子拿眼瞧他,“三公子,你今天才像個當哥的。”
雲豐:“滾!我還不知道回去怎麼交待呢!多在外面轉幾天,就說雲展和雲開跑了,我在找他們!”
另一個漢子替他出主意:“三公子,要不您就回去吧,找大王告狀去。不管怎麼說,四公子和五公子也是大王的兒子,大公子對兩個小公子下手,大王未必會高興。反正您已經得罪大公子了,大公子肯定會記恨你,您還是先找大王比較好。”
雲豐搖頭:“我放了老四和老五看在同脈所出的份上。但如果我去告了大哥的狀,那又算什麼?”
漢子說:“那您這樣,大公子記恨怎麼辦?您不能不想想自己啊。”
雲豐迷茫:“……不知道啊。”
他往天上看。
親生的爹要當大王了,他日後就是大王的公子了。可……這日子怎麼更難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