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昭聽說有流民涌進了鳳凰臺嚇了一大跳,連忙讓人去查問。下人苦着臉道:“人都跑了,去哪裡查問?”
毛昭大怒,摔了手裡的筆:“把黃偉叫來!!”
把鳳凰臺目前碩果僅存的大人物翻一遍,黃家算是領頭的了。因爲黃家有一個跟徐公一輩的人還活着。
就是黃公,黃鬆年。
黃公的爹和爺爺都比徐公的爹和爺爺能幹,不但活得長,長得好,會做詩,朋友也多。所以黃公第一次見了瑤光帝后,瑤光帝就贊“此子貌好,音美”,讓他做個傳旨。
徐公頭回見瑤光帝可什麼官都沒撈着,跟他爹和他爺爺進宮吃了一頓御膳,逛了逛皇帝的花園就出去了,瑤光帝可能連徐公的臉都沒看清,就是那一羣跟着家中長輩進宮混臉熟的“年輕才俊”。
後來徐公一直蹉跎,每年都能找到機會進幾次宮,在瑤光帝面前打幾個轉。
而黃公當時已經是御前紅人了。隔三岔五就能見到瑤光帝,聽瑤光帝高興或發火或發怒或大怒後宣下的旨意,再出宮把旨傳給該聽到這道旨的人。
於是等瑤光帝后面打算“改邪歸正”,徐公趁着這個機會跳出來後,黃公已經是個在宮中打滾數年的麪糰子了。讓徐公說,還是抹了油的麪糰子,不粘手,滑溜溜,還軟綿綿的,不使大勁揪不住他,待要不把他當回事吧,他還挺沉的,指望他自己下去不可能,要把他給搬下去吧,又覺得不必費那個事。
於是黃公就一直待到現在了。
上回黃公出來還是因爲皇帝要從諸侯國選公主爲後。後面又出了多少大事,都不見黃公出來吱一聲。
毛昭有時都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物。
但當鳳凰臺成了空城,他一個人還不足以壓陣時,不得不登上黃家的門,想請黃公出來鎮一鎮。
黃公……把他一個排行第七的兒子借出來了。
就是黃偉。
連長子都不肯出,毛昭氣得沒辦法,等黃偉來了就讓他先去辦一件大事:抽調壯丁充當城衛。
雲青蘭跑了,連城門口的城衛都被他帶走了。
毛昭等人翻牆出來後又歇了兩天,等毛昭起草好請安樂公主來鳳凰臺的聖旨後,拿出來請各處用印把人又給叫到一起時,纔想起該把家底清點一下。
之前不是他們沒想到,而是……都不願意自己當這個頭,所以就算想到了也都沒開口,沒站出來。
毛昭也是故意退了這一步的。他不想太出衆。
哪怕他主持迎姜幽入城,可憑心而論,他並不怎麼願意跪在一個女人座下。無奈事已至此,她又是徐公選中的人,而且現在也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了,他纔不得不捏着鼻子認了。
所以他多多少少有點消極。
他拿出聖旨來,衆人也不得不議定他們必須要繼續把空城計唱下去。日後就要拱衛一個沒有嫁給皇帝的公主爲後,一個多多少少血脈會受置疑的公子爲太子。哪怕只是權宜之計,史書上記下這一筆時肯定也會給他們抹黑的。
“無能”這兩個字只怕要跟在他們名字後了。不管之前曾做過什麼,之後又會不會有更大的成就,現在這件事就足以讓他人登上史書。
但現在誰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誰還能去河谷把皇帝搶回來嗎?
搶回來一個傻子繼續當皇帝?
再三責問自己都叫人忍不住潸然淚下。
一羣人像上墳一樣商量起來。
安樂公主只是個幌子,真正該幹事的還是他們。
唉……
那就只能繼續幹了。
毛昭趁機給人都派了活,一個不少的全都用上了。既然大家都沒幹勁,那更不能放過任何一個了。不然有人辛苦,有人逍遙?怎麼可以!
於是,這才發現原來雲青蘭不是隻把皇宮裡的庫房給搬空了,城庫也空了。
鳳凰臺上下現在沒有一把劍、一張弓,連根箭毛都沒有。
當然,戰馬也沒有了,戰車更不會有。
糧,當然也全都搬走了。
毛昭得知後,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他竟然有點慶幸城中百姓跑得差不多了。
於是鳳凰臺的城門只好繼續半開着,方便百姓逃走,也方便毛昭等人聯絡商人。
可商人來了卻說,糧是肯定買不到的,他們的糧食都被慶賊給搶了,連公主城的糧食都被搶了。
毛昭:你當我傻嗎?
商人又說,武器也是沒有的。他可是良民,怎麼會做這麼嚇人的生意呢?不管是刀是箭,他統統都沒有,沒有。
毛昭:……
毛昭見這個商人不肯,乾脆就換了另一個商人,可不管他換幾個商人,哪怕以死相逼,商人也只能搖頭說不行。
其中有堅定拒絕的,也有哭着哀求的,但還是說不行。最後有一個商人受了刑纔不得不吐實,道公主城有一部《商律》,凡是行商的人都要遵守此典籍中的每一條律令,一旦違反,他就算活着出去這輩子也做不成生意了,不會有商人再肯跟他做生意,他買不到貨,也賣不出貨,甚至他就是被人害了,也不會有人管他的死活。
毛昭不信,商人道,《商律》中的條條件件都是向着商人的,所以商人們非常信服《商律》,所以演變成如果不遵守《商律》,就是自找死路,自絕與衆商人。
《商律》從出世到如今,全都仰仗着摘星公主。所以公主的話是一定要聽的,她說不許賣的東西,他們都不敢賣,她說不能賣給誰,他們就不能賣給誰。
公主說糧食只能往裡買,不能往外賣。曾經有人不信,以身試法,之後這些人都死了。
毛昭問他,公主不讓你們賣武器給鳳凰臺嗎?
商人不敢答,只敢點頭又搖頭,最後吐出一句:公主說鳳凰臺中有奸人,市武就是資敵,可殺其五族。
毛昭聽了,半晌沉默不語。
皇帝一言九鼎,姜幽的話也可比九鼎了。
問題是他見過的真皇帝尚且沒有姜幽的這份能耐。
這讓毛昭心裡格外複雜。
但同時,他也不由得想把現在的鳳凰臺變得更“像樣”一樣,好不落於下風。
所以當他聽到流民逃進城裡,黃偉帶着的那些城門衛沒有攔住人,不但放流民入城,自己還跑了,氣得把黃偉叫來大罵到天黑纔派人送他回黃家。
不過黃偉也說了一件事,就是所謂衝進城的流民,據查應該都是鳳凰臺出逃的百姓。
之前跑了,現在又跑回來。
這還真是讓人意外“驚喜”。
毛昭沒有見過這樣的事。
不止是史書上的,就是他活了這麼多年,天底下的流民逃走的也沒有再往回跑的,因爲百姓出逃爲流民,一旦被發現就會問罪,所以他們一旦出城,想再回到城中爲良民是不可能的。
百姓們都知道這個,逃出去後多數都是跑到外地安家,隱姓瞞名活下去,有運氣好的也能在外地安家落戶,換了姓名後重新娶妻生子,變成另一個地方的人。
更多的都變成了奴隸,不知死在哪裡了。
所以百姓往回跑是千年難得一見的。
黃偉沒有查清所有衝回來的流民,只是抓住了幾個,但這些人似乎確實沒有說謊,把自己家住哪條街哪條巷子都說得清清楚楚,問他城中的典故也都能說得出來。
只能暫且收押,慢慢審查了。
可從這一天起,每天都有流民往城裡衝。黃偉的“城門衛”都是樣子貨,一見到流民不說拿着沒有頭的矛衝上去,都是撒腿就跑的。
百姓們似乎也知道親人們回來了,開始有越來越多的百姓在城門口等着,見到流民衝進來就衝上去——攔住城門衛,好讓流民能進來。
毛昭他們是真的手中沒兵沒將,哪怕把自己家的家丁全都送過來也不夠用,何況現在城裡這麼亂,家丁每夜都不敢放鬆,要保護家小宅院,怎麼可能送出自己的家丁呢?
他們最後也只能幹看着流民一日比一日多。
有的流民已經沒有家了,或者家不在這裡的,他們衝進城後沒有地方去就暫時在城根底下棲身,或者是其他人煙稀少的地方。
城中流民越來越多,問題也越來越多。
偷搶盜竊多了,殺人放火的也多了。幸好百姓們自己聯合起來,共同揖盜,拒盜與家外,一條街上的男人們都聯合起來,結成隊伍,巡邏街外街裡。
毛昭也知道爲什麼流民都跑鳳凰臺來了。
因爲姜幽到了。
而他的聖旨還沒有送出去。
她是不請自到。
她還是帶着兵來的。
她的兵在這一路上看到流民爲禍就開始驅趕鎖拿流民,於是就把附近的流民又給嚇得跑進鳳凰臺了。
有人試探的問毛昭知不知道有兵將是跟着安樂公主一起來的?這兵將是何人啊?
是魯人?
還是別的什麼人啊?
安樂公主是不是已經被其挾持了?那咱們那道聖旨還發嗎?
毛昭:“……不如看一看再說。反正我等也無計可施。”
人都帶着兵要進門了,你再說把門關起來不叫人家進,可能嗎?
你以爲她不會把門砸開衝進來嗎?
她都帶着兵來了!
“唉,也只能如此了。”那人嘆道,轉而又開始擔心安樂公主的脾氣來:“只盼着不要是朝陽、永安之流。”
毛昭:“……應該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