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毛昭騙來的人關到了另一個地方,畢竟一開始人家是來“作客”的。
姜姬覺得就算一開始是騙的,也要騙得認真一點。
毛昭之後幾天還是要去作作戲,不過也騙不了幾天了,等到她聽說毛昭被人打了之後,她就傳話說可以把兩撥人關到一起了。
親人相見,應該能消彌一部分的怨恨。
之後就還是甲士守門,不許人出來。
毛昭被打,就藉機“退下”了,白哥無奈只能自己頂上,每天到殿外例行問候一番,關懷一番,表達一下公主對大家的關心之意。
但現在宮殿裡關着的人已經不罵姜姬了,改罵毛昭和白哥。
白哥挺委屈的,回去對毛昭說:“怎麼衝我們來了?真倒黴。”
毛昭頭上當時捱了一下,沒青沒腫,他硬是綁了塊藥巾,到今天都不起牀,一直賴在榻上裝病。
他放下書說:“他們這是發現公主不好招惹,才轉而罵咱們的。”
白哥不信,覺得他們沒這麼聰明,之前還把公主當笨蛋,現在就發現她是大老虎了?難不成被關幾天就開竅了?
毛昭很肯定地說:“都不傻。”他繼續看書了,道:“等着瞧吧,後面看是來抗議的人多,還是來送糧的人多。”
經過這幾年的風波後,鳳凰臺下的人變得嗅覺更靈敏了。幾乎是在肖望海他們堵門被引進宮沒有回家的當天,各家就已經重新關緊了大門,並打算將家中財貨、老人、小兒等送到安全的地方。
萬應城去不了,附近的村莊也是可以躲躲的。狡兔三窟,世家在城外都建有小塢堡,牆高城深,備有武器、馬和食水。家中眷養的壯丁都是在這裡長大、訓練,這裡對他們來說就像是第二個家。
該走的人都走了以後,剩下的人就是家中精幹,爲了解決眼下的困境和難題,他們互相交換着消息,不會再像上回一樣措不及防就把家裡人送進鳳凰臺了。
已經有了一個雲青蘭,誰知道這安樂公主不會是第二個?
哪怕她是一個女人。
不過他們等了兩天,除了侍人上門要糧索錢之外,並沒有別的事故發生。
沒有士兵上門,也沒有強權威逼。
……好像安樂公主把人扣住就是爲了要幾車糧食幾車錢而已。
不是說自家人不值這個錢。
雖然確實有點便宜……
而是覺得安樂公主花這麼大陣仗,結果只要這麼點東西……
他們更不安了!
黃家再次堵滿了來求見的人,都是來找黃鬆年要意見的。剩下的沒來的也盯着黃家。
別的不說,大家還是相信黃公驅吉避兇的本事的。
黃鬆年不見人,把兒子弟子推出來見客,問什麼都說:不知道。
或神秘兮兮的指指鳳凰臺,搖頭不說話。
被逼得狠了,就搖頭嘆氣,說:“聽天由命吧。”
黃家的態度影響了很多人,大家不免更加緊張。
……跑的人更多了。
倒是沒什麼人奮起反抗。
開玩笑!城外屯着十幾萬兵呢!聽說宮裡也藏着好幾萬兵,以前雲家的營地全叫這些人給佔了。
這些人跑就跑了,安樂公主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就是隔一天派侍人上門收糧收錢。被宮中侍人不陰不陽的登上兩回門後,根本就不用再提,大家都自動自發的送糧送錢了。
安樂公主還挺好說話的,他們主動送過去後,侍人們就不再來了。
大家竟然覺得安樂公主果然還是比較心軟的,讓人高興啊。
黃家也是主動送糧的其中之一,一人每天一車糧,一車錢,後來家裡錢不夠了,就換成布,布也不夠了,底下人就問黃鬆年要不要都換成糧?黃鬆年反問他們家中有多少存糧?
底下人算了算,說,“這邊倒是沒屯多少,都放在外頭呢。”
“一天四車,夠送多久的?”
“兩個多月吧。”
黃鬆年點點頭,讓他們先送着。
但可能是公主見他們非常配合,很快就派人來說,黃沼和黃澤想吃春菜,宮中沒有,讓黃家自己送進去。
春菜?
黃家人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讓人先拖住侍人,他們這邊火速去問黃鬆年該怎麼辦。
黃鬆年很淡定:“再加一車糧。”
底下人不相信會這麼容易:“這就行了?”只憑春菜,他們已經想出很多種可能了。比如是不是想要像春天的野菜一樣鮮嫩水靈的黃家女或黃家兒?
安樂公主真的不是在暗示別的?黃鬆年:“送糧就行了。”
於是黃家送上一車糧食,侍人果然笑眯眯的走了。
從這一天起,黃家從四車糧變成了五車糧。然後很快又變成了六車糧——因爲黃沼和黃澤要上好的崔紙寫字。
七車糧——黃沼和黃澤說宮中榻上有蟲子,要上好的香薰屋子。
八車糧——天熱了,黃沼和黃澤要解暑的夏飲和乘涼解暑的玩具,比如竹夫人,玉夫人,冰塊什麼的。
九車糧——
黃鬆年嘆了口氣,坐直身,下面是愁眉苦臉的黃家兒郎。
“送了多少了?”黃鬆年問。
“家裡空了一半了……”按一天四車來說,明明可以撐兩個月的,沒想到這纔不到一個月就快送完了。
誰見過四月份要冰消暑說有蚊子的?侍人睜眼說瞎話!
可黃家從上到下從來都沒跟頭戴王冠的人頂着幹過,從黃鬆年起,黃家就不長這根筋了。
黃鬆年也皺起了眉,他覺得這個發展不像他想的那樣。
他本以爲安樂公主索糧也是不想和鳳凰臺上的人發生真正的衝突,所以纔出了這麼一招。
安樂公主的招數也很符合鳳凰臺的風格。如果是徐公在這裡也會是這個處置,就是先順着她,只要不到底限,他們都不會跟公主們說“不”。
因爲只有他們先守住了臣道,上面的皇帝和公主才能坐得安穩。
鳳凰臺上君輕臣貴,所以如果臣不守臣道,君就當不成君了。
徐公之前一手遮天,卻壓制得所有人都必須跟在他屁股後頭守住臣子之道,單憑這一點,黃鬆年就服徐炤!
這是個明白人啊。
像雲青蘭那樣的傻子,只看到皇帝弱小,他能把皇帝壓在下頭,可他也不想一想,他壓了皇帝之後,他能代替皇帝把這大梁的天下給撐起來嗎?
他撐不住!
現在不是跑了?
他要不跑,就等着全天下的人都來打他這個“亂臣賊子”吧!
皇帝一個人弱不是弱,他背後有大梁七百年的氣運在護着。誰打皇帝,不是打皇帝一個人,而是在挑戰這七百年的大梁。沒有這份能耐的人,都別妄想能把皇帝推下去,自己來當皇帝。
徐公自認自己沒這份能耐,所以他也不願意把皇帝給推倒。哪怕大梁苟延殘喘,那也是七百年的大梁。
可天下有這份清明的人少啊。
人人都只看到皇帝弱小,沒一個想得到自己是不是能坐穩皇廷,能不能夠扛得住天下的野心家羣而攻之。
雲青蘭這樣的傻子,滿天下都是。
想到這個,就叫黃鬆年忍不住發抖,害怕!
可安樂公主……
這個女人叫他看不透。
她的到來既像巧合,又像水道渠成。
如果當成是巧合,那她早晚會完蛋。她最多也就是第二個雲青蘭,而後面還會有第三個、第四個……
這些人一個個來到鳳凰臺,坐坐龍廷,過過癮,再灰溜溜的走了。有的會把命留下,有的能幸運的離開。
可如果不是巧合呢?
黃鬆年老覺得如果說巧,也太巧了。他很少把一切都當成巧合。
就比如雲青蘭。他的發跡似乎也有巧字在裡頭,但細想起來,也有種因果成就的必然感。
皇帝弱勢和朝陽亂政都被他看在眼裡,花萬里和陶然爭風致兩敗俱傷也算一個原因,然後,天時,地利與人和,他膽大妄爲的拿住了皇帝與朝陽,再騙他們這些人進宮爲質,以求天下。
最後,不知是看清自己的處境,膽怯了,還是被什麼人給設計了,最終他離開了。
他的進與退,都順理成章。
安樂公主就是叫人捉摸不透了。
從她第一次進鳳凰臺到現在,每一步都叫人想不透。
人人都以爲她要當皇后,也一定會當皇后的時候,她沒當皇后;
人人都以爲她跟朝陽要不死不活的時候,朝陽封她當了公主;
人人都以爲她跟徐公反目成仇的時候,徐公的弟子一直在她身邊保駕護航;
人人都以爲她要帶着太子回來當皇后,進而當太后的時候,她……她說太子沒有,只有一個公主。
她每回都把鳳凰臺的人給耍了,每回都讓他們猜不透她的下一步。
這回,黃鬆年以爲她照着鳳凰臺的路子走,學以前的皇帝行事,耍賴皮要糧。
結果她短短一個月裡就快把黃家給逼“反”了。
黃家都要反了,其他家呢?
都不用黃鬆年叫人關大門不見客,門外已經又堵了。
這回來的人可比上一回來的要氣憤得多,都是說“安樂公主要逼死我等!”
黃鬆年心道,她是不是要逼死你們不知道,但肯定是想逼一逼你們的。
她不耐煩跟你們玩遊戲,玩暗示,玩“心知肚明”的把戲。她是先請他們玩遊戲,但玩到一半,她說“遊戲規則我來定,咱們今天換個新玩法”。
你們說不想玩了,也要先看一看能不能臨時退場啊。
黃鬆年又縮了。
既然已經有人願意去試一試安樂公主的鋒芒,他只要等一等不就知道她手裡的刀利不利了嗎?何必用自己的脖子去試呢?
他吩咐家裡人:“糧食繼續給,只是悄悄的給。”
黃家人都瞭解自家作風,既然說是悄悄給,那就原來給幾車,現在減一半車數,剩下的全都多裝一倍就行了。
黃家連夜給車換了大車輪,車底也全都改裝了,換了更粗的槓子,免得裝得太多,車走到一半底斷了。
從表面看,黃家也算是跟衆人站到一起了嘛。你看,他們家也嫌安樂公主要太多了,所以已經減量了嘛。
宮中侍人收糧時看到黃家的把戲,笑眯眯的都收下了。
想反抗並鼓動大家一起反抗安樂公主“暴-政”的只是一小部分人。在徐公的教育和領導和關懷下,鳳凰臺下的世家膽子都比較小,他們或許敢跟雲青蘭一較長短,但對着皇帝本家都記得什麼叫“恪守爲臣之道”。
以前不恪守的都被徐公給幹掉了。
大部分人看到黃家的應對後,都鬆了一大口氣,然後立刻照着學了。
怎麼說呢?他們並不願意“背叛”大家,特別是大家看起來正在爲一件正確的事努力的時候,他們不太願意看起來像對面的選手。
但,沒幾個願意爲“正確”的事出力。
於是,姜姬這邊在賴皮了一個月之後,收到了一堆加量不加價的糧車,和一大堆投到毛昭和白哥那裡的斥責、教訓她的奏表。
姜姬:……
她愛鳳凰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