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奔在王宮中實在很不起眼。縱使是被大王帶回王宮的養子,但人人都看得到姜武深受公主喜愛,他就算在宮裡,公主也想不起來他。大王身邊又有一個姜蓮,久而久之,姜奔在那羣侍衛中竟然成了一個無所謂的角色。有事時想不起他,沒事時不會找他。
這樣的姜奔被叫進金潞宮,之後懷中揣着一隻匣子走出來,徑直往摘星樓而去。侍衛中有看到他的,都道:“大王遣他去給公主送東西,不知是何物?”
另一人羨慕道,“若我是姜奔,也可以常到摘星樓去了。聽說公主時常烹肉,宮中的人都能去吃。”侍衛平時想吃肉,只能自己去附近的山中捕獵,山中獵物若是捕到鹿、豬等,卻必須要奉給大王,不止他們,樂城人在附近山中捕到鹿、豬,都是要送給大王享用的。他們只捕一些小獵物。
一個蹲在地上的人跺了他一腳,笑道:“你若想去也不難,換身衣裳,挽髻塗脂就行了!”
“那他要把臉低着,不然被公主看到,問他怎麼會長了鬍子,他怎麼答?”衆人鬨笑起來。
天空像吸飽了水,陰沉沉的。
好不容易不下雨了,輕雲撒歡般在摘星樓附近踩水。姜姬在樓上看到,心疼道:“在這裡,委屈輕雲了,想跑一跑都不行。”
蟠兒道:“公主何出此言?輕雲以前在蔣家只能被關在馬廄裡,每日只在沐浴時能被人牽着在外面走一圈。”他也看向下面,“它都吃胖了呢!”
輕雲踢踢踏踏,忽見前方來了一人,它輕快的跑過去,繞着姜奔跑了一圈再跑回摘星樓,在樓上一邊用力踏蹄子,一邊仰頭唿哨。
蟠兒聽到動靜,開窗看到了姜奔。
“我這就要出宮。”姜奔抱住懷中的匣子拍拍,“爹爹要我去馮家找玉腕夫人的爹爹。”
姜姬知道玉腕夫人是馮喬的姐妹,但她爹是誰還真不知道。
蟠兒道:“是馮家四房的馮丙。”
姜奔就是聽了憐奴的話來給姜姬說一聲,說完就起身道:“那我走了。”
姜姬沒想到姜奔會來跟她說這個,不由得問:“你來找我,爹爹知道嗎?”
姜奔搖搖頭,走了。
蟠兒回來說:“這不像二兄的習慣。”
“是啊。”連蟠兒都看出來了。姜奔要這麼有兄妹愛,之前剛進宮時,他一回都沒來過。如果說是因爲姜武不在宮裡他纔來的,可這都快一個月了,他不在她剛回宮時來看望她,不在剛下暴雨變天時來看她,出宮前來?
不是他自己突然想到的,就是有人提醒他的。
姜奔沒有馬,出宮步行找到馮家。憐奴指點過他,宮中有八道門,前後各三道,左右各兩道,每道門都對着一條街,早年的蓮花臺八姓,就住在這八條街上。馮家,在東二門。
馮家很好找,一條街只有這一戶人家。
馮家大門緊閉,姜奔上門,直接推門,自然是推不開的,他繞着馮家走了一圈,看到一扇小門打開,一個人正從裡面出來,他便擠了進去。
那是馮家從人,沒想到馮家還有強人上門!這從人一時沒反應過來叫姜奔進去了,待反應過來要責問姜奔,就被姜奔問到臉上:“玉腕夫人之父在何處?我要找他!”
從人把話咽回去,打量姜奔,見他穿的是宮中侍衛的衣服,便關上門,對姜奔道:“隨我來。”
從人以爲姜奔是受半子所託給馮丙帶口信,悄悄帶姜奔見到馮丙。
馮丙聽了從人的話,也以爲是這樣,特意偷偷見他。馮營不肯進宮,他除了在半子剛進宮時進去兩次,一次送衣服錢鈔,一次送侍女,就再也沒有進去過。現在宮中傳言半子深受大王寵愛,他是想信又不敢信的。畢竟把女兒送進去,還是盼着她能順順利利的。
見到來人,他連忙問:“夫人在宮中可好?”
姜奔一言不發,從懷中掏出木匣,放在馮丙面前,道:“大王有事相托,不知馮公可敢應承?”
馮丙愣了。
馮丙沒有猶豫太久,姜奔進來的事很快就會被家中的人知道。他叫來心腹從人,讓他守在這裡的門口,如果有人來就一定要攔住。他卻抱着木匣,帶着姜奔從後窗溜走,溜到了以前半子的屋子裡,燈也不點,推開半扇窗,他打開木匣,見裡面是一塊百年龜甲。
龜甲上鍥着王旨。
馮丙的臉色變得慘白。龜甲萬年,這樣的王旨,日後大王是要帶到王陵裡去的。魯王一生,以百年龜甲頌下的王旨,可能還數不滿一隻手。
他今日就見了一個。
他抖着手捧起龜甲,下方還有一方木簡,木簡上的王旨和龜甲上的一樣,王旨上蓋着王璽,殷紅的顏色早就浸到了木簡上鍥字的深處。
馮丙捧起木簡,把龜甲藏在懷中,見木簡上寫着要他去迎回姜鮮,如違王旨,屍骨不存。
馮丙恭敬的跪了下來,捧着木簡沉聲道:“臣,領命。”
馮丙悄悄帶着姜奔帶着從人趁馮家其他人沒發現前溜走了,不敢耽擱,直接出了樂城,馬不停蹄就下了山,打算直接坐船去漣水。
姜鮮當年死在遼城後,有忠義之士特意去遼城把他給送到漣水安葬,姜先也是那時隨車到的漣水。
馮丙前腳走,後腳馮營就知道了,他立刻喊來馮甲:“快去追他!!”
姜鮮這件事上,絕不能有馮家摻和進去!
馮甲也知道這事有多麻煩,騎上馬就去追。
馮丙和姜奔藏在船裡,身上還蓋着船家的舊麻布,看着馮甲在四周的船家中問。
馮丙的從人看這樣不行,對馮丙說:“主人保重!”說罷翻下船,游到遠處上了岸,立刻被馮家其他從人發現了,呼喊着去追,那從人上了岸後奪了匹馬,噠噠的跑遠了。
“在哪裡?”馮甲在馬上舉目張望,見是一個頭發衣服全都溼了的人騎馬跑了,他帶來的人不少都追了過去,馮甲突然轉頭看向岸邊的船:“在船上!”
馮丙看躲不了了,擲出一袋錢給船家,要他現在就開船。
雨大風急,船家本想等河邊平靜一點再開,看在錢的份上,終於開船了。
馮甲看到這船迎着風浪開了,策馬下河,張嘴喊道:“阿丙!阿丙!你不能去!”
馮丙見船已經開了,站起來,迎着風雨對馮甲一揖,喊道:“我必須去!”
大王讓來人口稱“玉腕夫人”,就是爲了讓他記得,在宮中的是他的女兒。
馮丙想到此,眼淚和雨水混到一塊,對着河岸上的馮甲深深一揖,轉身鑽進船艙中去了。
那個從人被抓了回來,馮甲望天而嘆,回身解了這從人身上的繩子,把麻繩扔到了地上。從人見此,縱身投入河中,向那條船游去。
馮甲渾身盡溼,伸手道:“取我箭來!”
他射了那船一箭,箭越過風雨,釘在船艙上,馮甲迴轉道:“我們走吧!追不上了!”
馮甲回到家,一身溼淋淋的來到馮營牀前。
馮營放下竹箭,看馮甲這樣就知道人沒追回來,他嘆道:“半子在宮中,阿丙是捨不得女兒啊。”
馮甲狠狠的把箭扔在地上!
“如此心狠!豺狼心性!”他惡狠狠罵道。
馮營道:“他不狠,怎麼能熬了這麼多年,輾轉多地,保存自身?”他閉上眼,他以前一直以爲自己太小心,現在看,還不夠小心。
蔣偉能閉門不出,任由蔣家小輩鬧出滿城笑話;他還是……太輕率了。
馮甲滿胸怒氣吐不出來。
姜元,從見到他的那一日就以爲是一個懦弱到毫無骨氣的人。沒想到這是一條毒蛇!
馮家將消息瞞了幾日,但當馮丙和姜奔起出姜鮮屍骨,大張旗鼓運回蓮花臺的消息傳來後,整個魯國都震動了。
無數的人涌到馮家,求見馮營,哪怕馮營稱病也不行,仍有無數人涌到他的病牀前。
“馮公!大王這是何意!”
“馮公!大王會追究我等嗎?”
“馮公!你爲何不勸一勸大王?”
蔣家大門還關着,蔣偉在房間裡都能聽到大門那裡的吵鬧聲。
從人道:“聽說馮營那裡也圍了很多人。”
蔣偉道,“馮營這老兒只怕是睡不成安穩覺了。”他挑起嘴角,露出一個不像笑的笑來,“大哥說得沒錯,馮營看似穩重,實則骨輕似羽,一吹就動。”
蔣珍出現在門口,道:“二哥,我把蔣盛抓回來了。”
蔣偉道:“關起來。”
蔣珍沒有二話,轉身出去,蔣盛就被縛在廊下,他在樊城本有無數奴僕故舊,不料蔣珍偷偷過去,說有話告訴他,他就去了,一去就被魚網兜住,縛成一隻糉子,連夜帶了回來,現在渾身又是泥又是水,任誰都認不出這是他蔣盛。
蔣盛被堵住嘴,看蔣珍進了蔣偉的屋子又出來,就嗚嗚叫起來。
蔣珍一揮手:“擡上。”
從人將蔣盛手足縛起,以竹杆穿過手足之間,像挑豬般擡起,搖搖晃晃跟在蔣珍身後,來到蔣盛的屋子。他妻子已死,兒子雖在,卻也沒什麼用。剩下的侍女、從人都不敢違抗蔣珍。
蔣珍將他放進屋裡,關上門窗,讓人以木鍥鎖死後,道:“日後從窗口送進食水,衣物,誰敢擅入,死。”
蔣盛在地上爬,他的手足還被綁着,嘴也堵着。聽到蔣珍的話,努力爬到窗前,用頭撞門,嗚嗚哀叫。
他知錯了!
早在蔣偉傳話讓他回來時,他就該回來。不該不聽爹爹的話。
蔣珍在窗前看,蔣盛做磕頭狀,目露哀求。
蔣珍嘆了一聲,取出懷中短匕,拔出鞘,扔進去,“自己解開。”
聽到蔣珍轉身離去的聲音,蔣盛呼呼喘了幾下,挪過去趴着撿起匕首,割斷麻繩,吐出麻布,站起鬆了鬆筋骨,在窗前大吼:“給我水和飯!”他嗅嗅衣服,“還有乾衣!”
蔣珍回到蔣偉這裡,坐下道:“宮中現在情勢如何?”
蔣偉道:“大王已從馮家得回王璽,不日就要迎回姜鮮了。”
蔣珍擔心道,“大王如果想要立姜鮮爲王,那我們該如何?”
蔣偉道:“不如何。”
蔣珍又道:“那如果大王要廢先王怎麼辦?”
蔣偉道:“人都死了,要廢就廢吧。”
蔣珍一想,笑了,“也是,這是姜家人自己的事,我們操的什麼心?”聽着大門處傳來的吵鬧聲,他大笑起來:“現在外面都是害怕大王秋後算賬的人啊!我們蔣家都不怕,他們怕什麼!”
“我們怎麼不怕?”蔣偉道,“等姜鮮歸國後,我就辭官。”
蔣家三兄弟,蔣淑和蔣偉都曾做過僞王的官,蔣淑是丞相,蔣偉是司馬。兩兄弟,一文一武。現在蔣淑死了,蔣偉這個司馬是必須要辭的。
蔣珍一怔,反應過來笑道,“該辭,到時,二哥可要赤足披髮上殿啊?哈哈哈哈!”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