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切都很順利,收針,診脈,遺憾的是俞二老爺除了表示神智清明精神有好轉之外,仍舊是想不起來前事。
唐侯親自送鹿神醫出了門。
“大人莫急。”鹿神醫淺笑着安慰唐侯,“二老爺既表示神智有清明之感,說明此鍼灸法至少能刺激到他的神思,老夫以爲,此法先持續兩月方知有沒有效。”
唐侯神色肅然,點點頭。
鹿神醫是三十年前叱吒開封城的神醫聖手,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更曾救活衆太醫都認爲中毒不治的先皇后,被稱有起死回生之能。
後因寧死不肯入太醫院,得罪先帝,乾脆以一介白身雲遊天下。
若這世間還有人能治失憶之症,除了鹿神醫,恐怕也無其他。
此次爲了俞弈,他好不容易將人給找了回來,怎麼都要試一試。
“好好送神醫出去。”唐侯吩咐身旁小廝,目送鹿神醫和燕喃苒苒離開。
待三人身影消失,唐侯低聲問身邊一毫不起眼的隨從,“依你看,鹿神醫的治法有沒有問題。”
那人躬身道:“此種鍼灸法小人並未見過,但他所鍼灸之處,均是能刺激腦內神思經絡的竅穴,想來是有用的。”
唐侯低低嘆一口氣,“官家給出一個月的期限,若再治不好,便將他綁至城門一片片削下肉來,看林九淵會不會出現。如今有鹿神醫此話,至少又能往後拖一拖了。”
那隨從未答話,卻微微哆嗦一下。
唐侯背起手,轉身往裡走去,彷彿自言自語道:“終究是功臣啊……”
燕喃向鹿神醫道謝告別,上了馬車,整個人癱軟在車廂裡。
若說昨夜那念頭已長成一棵樹,今日有了俞將軍的印證,那念頭已成銅牆鐵壁。
沒錯了,元四爺就是淵哥哥!
他能一箭除夏勇,他能說服衡水城主與散兵,他看過《尉繚子》,他以兵法入蹴鞠賽,他輕鬆過忠親王三難關,他想要考武舉進樞密院,他想給林家軍報仇,他想復幽州……
還有,他還見了壽陽……
燕喃腦中閃過前日所見的那畫面,四爺和壽陽相對而立,他們說了什麼?
前世在林府,淵哥哥和壽陽也曾這般在翠雲湖邊相對而立……
燕喃心裡一陣刺痛。
前世她是妹妹,這一世,她終於沒有身份的約束,卻只有三年時間……
所以這一次,她還是隻能默默看着他們?
燕喃眼角有淚滾下來。
“娘子?”小柔從未見燕喃哭過,慌了神。
“我沒事。”燕喃一彎脣角,擡起袖子抹抹淚,“去寶慶樓!”
她一定是太開心所以才哭了,不管怎樣,淵哥哥還在啊!
馬車到了寶慶樓,燕喃用帕子擦乾了淚,幾乎是踩着雲往裡走。
在親自證實她的判斷之前,她還是留一絲忐忑,她得聽他親口承認,才能放心!
寶慶樓比她上次來時已多了好些人,掌櫃的見到她,忙堆起笑迎上來,“小娘子來了!您上次那主意那是一等一的好!這兩日可多了不少來店裡看花樣問高定的人!”
燕喃精神有些恍惚,對掌櫃的話充耳不聞,只低聲問,“四爺在嗎?”
掌櫃哈腰帶她繞過人客往裡走,點點頭,並不多言:“您請。”
店鋪內,幾個滿身珠翠的小娘子正圍着好多新鮮的花樣子看個不停,其中一人擡起頭來,正好看見了前頭走近內院的身影。
那人……好像是樑燕喃?
“安陽?你看這個好不好看?”崔五娘拿起一件蓮花童子的白玉禁步問轉過頭的安陽。
安陽回頭笑着應了一聲,“不錯。”
心思卻轉個不停,方纔她們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元四爺身旁那個招風耳大個子的小廝進了裡頭,如今樑燕喃出現在這裡……
安陽眉毛挑了挑,沒錯,一定是這樣!
元崢帶着金豆早早就到了,正俯身和俞六圍着書案繼續研究另一張弓,聽見門口的腳步聲,擡起頭來。
見是燕喃,微微一愣,隨即冒出來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喜悅,他還以爲昨日一別,許久都見不到這丫頭了,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
燕喃從看見元崢開始,視線再從他身上挪不開。
原本壓抑住的心陡然又跳到嗓子眼來,雙手死死揪着衣袖,強忍着激動,儘量平穩如常地走進屋內,清了清嗓子,目不轉睛看向元崢雙眼,“我有事想單獨和四爺說。”
元崢已覺察到她的不尋常,以爲是關於春柳的事,點點頭示意她坐下。
金豆也看出燕喃不太對勁,撓了撓頭,就這樣讓他們單獨呆一起?
他無所謂,可這小六也在……
他還在猶豫怎麼跟小六說,俞六已一把拽着金豆出了廳門。
“和春柳說上話了?”元崢親手給燕喃斟上茶放到她面前。
燕喃雙手捧住茶盞,胳膊壓在書案上,深吸一口氣,又咽了口唾沫,直勾勾看着元崢,抿了抿嘴脣,開口,“我在唐侯府,見到了俞二老爺。”
元崢正收回去的手倏然僵住,定定看着燕喃,似在分辨她說話的內容。
他動了動嘴脣,“誰?”
燕喃一字一頓道:“俞二老爺,俞六爺的父親。”
元崢霍然站起身,俯身越過書案一把抓住燕喃雙臂,瞬間紅了眼眶,薄脣抖得厲害,“他還活着?”
燕喃見他反應如此之大,心頭更加篤定,死咬住脣點了點頭,被他手握住的臂膀滾燙,身體不由微微發抖。
她鬆開杯盞,放下胳膊緊緊握住紅木扶手,迎上元崢激動的目光,“四爺,爲何這般關心俞二老爺?”
元崢被這個消息衝得腦中一片空白,再沒察覺到燕喃的異樣,直過了片刻,方覺僵硬的雙腿和胳膊緩過勁兒來。
他鬆開她雙臂,激動萬分地直起身,在書案後快速踱起步子,“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恨不得立時跑出去告訴俞六這個消息,又恨不得仰天長笑三聲,還恨不得立即衝去唐侯府見俞弈,活着就好!
他心頭的暢快與欣喜無與倫比,每一滴血都雀躍着歡呼着涌遍全身,面對燕喃的提問毫不猶豫便答:“他活着,意味着林家軍還有許多人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