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君行怔了怔,可是看樣子,倒並不大驚訝。
他自然,是知道的。
棋歸摟着他,輕聲道:“我說出來,你別怪我。我只想好好跟您賠不是。想必您是早就知道的,所以不喜我和李宛太過接近,可我總覺得您小題大做,爲此還委屈得偷偷哭過……”
燕君行且驚且笑,心疼得摟着她,低聲道:“怎麼哭了,我怎麼不知道?”
棋歸難過地道:“是我不好,我誤會了您,您呷醋難過,我反而還怪您老把屎盆子扣在我頭上……”
燕君行聽到“呷醋”,有點沒面子,別開了臉。
棋歸輕聲道:“總之,都是我不好。您別生我的氣。以後,我必定三從四德,絕不再跟李宛說話。”
“……好。”一直紮在心口上一根刺突然就去了,燕君行簡直有些莫名其妙。
他道:“今兒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棋歸搖搖頭,只是近乎討好地親着他的臉他的脣。
這件事在她心裡壓了很久。作爲一個從小就被教導的很好的好姑娘,流亡四年,並沒有泯滅她的教養。她知道這是不應該的。
猶記得當年初嫁,燕君行戲言要將她轉贈給自己的親弟弟,過後又反覆無常。只不過在亭下看到她和燕君銘多說了幾句話,回去就把自己折騰得半死不活……
她知道那時候他就是喜歡她的,可是那種喜歡,居高臨下,從來只顧自己痛快。
看看陸展耀的下場,看看陳王,好像是紮在他心口上的刺,他能拔的,都一根一根的拔了出來。就連張毅之也遠走,避而不見。燕君銘算是他最有耐心的一個。也慢慢磨掉了他的性子。
可是後來漸漸的,他開始鋒芒內斂,李石留在府裡,讓他不痛快,他亦忍了。因他知道她雖然憎恨李石,可其實從小到大的情誼,哪裡是說舍就舍的。李石硬要留下來,爲了不讓她心裡膈應,他也答應了。只是實在看得緊。
而李宛……還有李宛。
若是時光倒退幾年,燕君行不要說親自去救李宛,還是九死一生……他連看,都不會回頭看一眼。面對棋歸,他有一百種一千種理由,放棄李宛,而且都非常說得過去。
每天夜裡,棋歸瞧見他身上那些新添的傷口,總是覺得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他。棋歸只是每每看到那些傷口,好像都看到了他心裡的傷痛。
從前或許覺得自己不能自斷後路。
現在她卻只想着,這世上,除了燕君行,還有誰會這樣對她?
“棋歸……”
燕君行把她扶下來,皺了皺眉,附身親親她還在眼眶裡的淚珠兒,輕聲道:“怎麼哭了?”
棋歸搖搖頭,掙扎地又湊上去親他的鼻尖,並輕聲道:“燕君行,我這輩子,都不會再離開你了。”
這話她說過很多次,哪次她都覺得自己是認真的。力圖鏗鏘有力,力圖讓自己看起來堅定不移……
可是現在輕聲細語,恍若是耳語的一句。卻讓燕君行終於聽出了自己想要的那一種認真。
他笑了起來,摟了她緊緊按在自己懷裡,輕聲道:“知道,知道。”
棋歸還想保證。
他把她的腦袋按住,低聲道:“你知道你每次走,我心裡就像被人挖了個大口子,呼呼的就漏風。你每走一次,我心裡的口子就越來越大……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將軍……”棋歸有些不安,用力抱住了他。
“我是喜歡你,棋歸,最喜歡的。當初一眼瞧見你,我就喜歡了。”
棋歸立刻道:“騙人!”
當初她那個小叫花子的德行,他怎麼可能會喜歡!
燕君行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說的是真話。當你在燕國軍營裡出現的時候,我把所有人支開,差點就上去跟你求婚了。”
棋歸搖搖頭,不相信。燕君行不是那麼衝動的人。
“我知道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又怕你把我當個瘋子,所以,我就把這個念頭按捺下了。”
他摟着她,輕聲道:“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樣,我瞧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了。”
或許這世上真有這樣的緣分罷。棋歸第一眼瞧見燕君行,也覺得他和別人都不一樣。哪怕在一羣人中間,她也可以馬上把他認出來。
他低下頭,覆上棋歸花瓣般的嘴脣,輕輕碾轉,低聲道:“我只恨我不能把我一片真心剖在你面前,可你從來亦是不信的。”
棋歸眼淚都要落下來了,她拼命點頭,道:“我信,我信的。”
燕君行扶了她一把,笑道:“都是孩子的母親了,不要這麼愛哭了。”
棋歸紅着眼睛,又湊上去親他。
光是這麼親來親去,竟然讓他們玩了一個下午。
有些人就沒有這麼悠閒了。
沉魚帶着紅顏參觀武侯爵府,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倒不是因爲紅顏刁難她什麼的。紅顏心思多,有什麼決計是不會直說的。跟在沉魚身後,對景色沒有半分興趣,反而一個勁兒地打聽沉魚的家底。
“這麼說小姨娘你還是出身官宦世家?”紅顏吃驚地笑了起來。
沉魚臉上說不出來是什麼神色,只是低眉順眼地道:“慚愧。”
紅顏道:“既然是罪臣之女,怎麼又進了武侯爵府,做了側夫人呢?”
“賤妾……原是太后娘娘身邊的宮女,後被賜給侯爺爲妾的。”
“原來是御賜的。小姨娘真是好福氣呢,難怪在府裡這樣尊崇。”
沉魚一口氣就堵在喉嚨口,上不去也下不來。在外人面前,她到還端着幾分架子。可是在這府裡,誰人都知道,她就和一個大管家差不多,也就是仗着公主寵她,纔有她說話的份。
可這麼些年下來,沉魚的心早就靜了。
她看着紅顏,想到她是棋歸的侄女兒,決定看在棋歸的面子上,就忍着她好了!
紅顏好像在看院子裡的花,突然道:“我怎麼聽說,姨父很是寵愛我九姨?”
“自然是非常寵愛的。”這本也就是事實。
紅顏突然回過頭來,笑道:“那你不妒忌?”
沉魚噎了一下。妒忌?她自然妒忌。
最早的時候,也會想想那天下無雙的寵愛會是她的。可她的命是棋歸救的,她也不傻,知道若沒有棋歸的庇護,她也不會有今天。比起燕君行,棋歸纔是那個她可以依靠的人。若是連命都沒了,還談什麼寵愛?
何況,心裡的那一絲絲期盼,這些年早就泯滅了。燕君行恐怕連她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都記得,還談什麼寵愛?
因此現在聽紅顏說起,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您多心了。”
紅顏呵呵直笑,道:“您別生氣啊,我也就是隨便問問。”
你管的真寬。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紅顏和沉魚說這話,轉個身,就有恰好聽見的人告訴了棋歸。頓時棋歸哭笑不得。
傍晚的時候,燕君行被人叫去應酬,說是吃了飯就回來。
棋歸就把紅顏叫到自己身邊。看着這個一肚子心思,又古靈精怪的孩子,棋歸嘆了一聲,道:“說罷,你去欺負你姨父的側夫人,到底想幹什麼?”
紅顏眼珠子轉了轉,道:“是她對您說的?”
她是敬重棋歸的。
棋歸擺擺手,道:“不是她,她從來不是一個會嚼話的人。何況你是我的侄女兒,來我跟前兒,說你的壞話,你覺得有什麼用?”
棋歸一針見血,道:“這世上並不止你一個聰明人。”
紅顏低着頭,不說話了。
“你姨父去求了宮裡的蘇太貴妃,讓她給你準備着相看的事兒。選的都是各家的好兒郎,不至於辱沒了你,你有空就進宮去相看相看,有合意的,就跟姨說。”
紅顏傻了眼:“相看?”
棋歸猛的瞪了她一眼,道:“你是我的侄女兒,是好好的姑娘家,好好選個人做夫婿,沒的滿腦子就想着給人做妾!”
“……九姨,我不是……”
棋歸頭疼地擺擺手,道:“行了,都別說,你原來那套爭寵的把戲,在我這兒也不管用。你以後是要嫁過去做大家主母的。從今兒起,你就跟着我們府裡的耿嬤嬤,把該學的都學學。免得出嫁了跑到別人家去,正經事不幹。”
紅顏有些委屈,低着頭,道:“也沒人教我……”
“不是正讓你去學嗎”,棋歸放軟了聲音,道,“男人和女人,也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你以前是什麼等級的妃子都好,那也就是個妾。我現在要把你嫁出去做正妻,你就要知道,正妻和小妾是不一樣的。”
紅顏小聲道:“可您府裡不也有一個小妾,您還讓她三分呢!”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讓她了!她安分守己,我也不是沒有容人之量的。跟她來的另一個,因爲不老實,早就打發出府去了!”棋歸的眉毛都立了起來,看着有些生氣的模樣。
紅顏想了想,道:“那還差不多,看來您也不是那麼傻,倒不至於被人欺負了去。那我就可以放心嫁到別人家去了。”
棋歸哭笑不得。敢情這姑奶奶是自作主張,想幫着她一把呢!
“還,還有一件事……”紅顏臉色有些蒼白,小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