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中毒(捉蟲)

急報一共兩頁,一頁是急報,說明情況;另一頁是軍醫的診斷脈案。

顧之時看着急報,耳聽信差稟報。

按照軍師方銘在信上所寫,從時疫出現到現在,八百里加急半個月時間,已然不知擴散到什麼程度,估計已不容樂觀。這個時節,邊疆一旦危急,環伺貧瘠之處的敵人豈容他們修整?

聽完信差稟告,思索片刻,讓顧念安排信差休息,他出院門直接去往雁不度的藥廬。

兩個藥童杜蘅杜仲正把曬乾的藥材收起來,項禾坐在正廳的窗戶邊上兇狠的砸核桃,看到顧之時進來,鄙視的看他一眼,咣噹把窗戶關上了。

他搖了搖頭,問過杜仲,得知雁不度還在藥廬,便走過去,敲了敲門,程泉迎他進去後,又把門緊緊關上。進到裡面,雁不度正看着爐子裡的火,臉上還有粘上的灰。

顧之時走到跟前,行禮過後,說道:“雁大夫,有一個急症,請務必先看一下。”

雁不度揮揮手,程泉接替他的位置。他起身來到藥廬窗口,顧之時趕忙遞上那頁脈案。就着日光,眯着眼睛仔細盯了一會兒,臉上神色逐漸凝重,問道:“這是從何而來?”

顧之時不曾隱瞞,說:“西北,寧遠軍大營。”

雁不度驚異的又看了看,捻着鬍子,說道:“不應該。症狀貌似傷寒,表徵相似,脈象卻不該是此番描述。”

顧之時趕忙問道:“雁大夫可有猜測?不妨直說。”

雁不度說道:“似是中毒。但是世上有三種毒,皆是此種症狀。”

顧之時心中暗自吃驚,忙問:“雁大夫請細說。”

雁不度解釋道:“此毒症狀類似傷寒。一曰夕顏,但是中毒三日後脈象便似空虛熱脈之像。出自扶餘國阿陌部族,唯有女子能持此毒,阿陌女子不外嫁,因此甚少出現在中原。二曰綵衣,中毒之時脈象便如疫熱細而數,並時時震顫。出自西藩尼曼妥,但此毒極其珍貴,爲尼曼妥皇室持有,甚少存世。三曰尼珀,中毒者直到毒發亡故,纔出現真正脈象,粘熱脈象之下有扭動之感,時強時弱。此毒在南洋季羅島,數萬裡茫茫大海,也只是聽說過而已,從未有人見過此毒。”

顧之時再問:“那這上說的是哪一種呢?”

雁不度搖搖頭,說:“此上脈案,只有三日的,確實不能看的更準。三種毒,雖然迅速致病,但是不會立刻要人命。”

顧之時想了想,雖然暫時不知是何人所爲,還是忍不住心裡罵了一句:“陰損!”接着問道:“如果真的是毒,該怎麼解呢?”

雁不度笑着說:“解毒不難,但是得先確定是哪種毒。這三種毒的解藥,恰恰也是毒藥。差一點,足以致命。”

顧之時禁聲不語,他走了兩圈,說:“不知雁大夫,可願意隨我去邊疆一趟。”

雁不度搖搖頭,說:“你看,那爐子中如今煉着的,是皇后的續命藥。再說,公主身體向來虛弱,你讓我如何放心出遠門?”

顧之時明白如今皇宮內的太醫院已經不可完全信任,卻沒想到已經如此緊迫。更沒想到皇后身體已經到如此地步,要靠續命藥維持。

無奈,此事也是軍情,當務之急還需向聖上秉明。因此,他跟雁不度說:“請雁大夫擬解藥方子,稍後我來取。”

雁不度點頭。

看着他走遠,雁不度轉回藥廬,對程泉說:“剛纔我所說的你也聽到了,你來說說是哪種毒?”

程泉默默的想了想,說:“夕顏或者綵衣,尼珀只有人死才能判斷。信上沒有死人的記錄。”

雁不度點點頭,說:“想不想去看看這難得一見的奇毒?”

程泉眼裡有糾結,好不容易到師父跟前,纔沒幾天,他不想走。

雁不度接着說:“傷寒,本是小病,可是數千年來卻無人能真正治癒,所有痊癒者,基本靠自身。將毒藏在司空見慣的病症中,無人知曉的情況下一招擊中,簡直是完美獵殺計劃。可惜了,軍隊中人數太多,才暴露。”

他每說一句,程泉的嚮往就多一分,醫者行醫,也可製毒,醫毒本就是兩面,誰不想多見識一下呢?

雁不度看着他,也不多說,程泉咬咬牙,說:“師父,我去。”

雁不度笑了,然後他說:“別擔心,我讓你師姐送你去。”

程泉開心的點點頭。

因爲,程泉除了醫術之外,生存技能爲零。

聽到這個消息的項禾卻不高興。

從京城到寧遠,一萬多里路,這一路上,她半步都不可能離開程泉,否則這孩子肯定撒手沒。

什麼大漠孤煙,什麼長河落日,什麼孤村瘦馬,什麼雪刃高山,都是雁不度瞎說的鬼話,她纔不要去呢!

雁不度看項禾不爲所動,嘆着氣說:“本來我還想,送你師弟回來,一路辛苦,我給掌門師兄寫信好好誇誇你,爭取讓你獨自遊歷江湖一番,看來你是不願意。”

項禾耳朵豎了豎,雁不度瞄着她接着說:“要是再有西北雪山上的卿興草,回來我給做成養榮丸帶回去,掌門師兄十有八九就能同意。不過,你不願意就算了。”

項禾梗着脖子轉過臉,說:“誰說的呀?我可沒說,去就去唄。”

雁不度驚訝的看着她,說:“你自己說去的啊?”

項禾點點頭,說:“等我一會兒,我去渦陽侯府把大師兄的信送過去。”

雁不度點點頭,說:“快去快回,我估計有可能連夜出發。”

項禾起身就出門,想想直接回渦陽侯府挺遠,她來到初五那天蘇城月帶她去的衣裳鋪。

到那之後,掌櫃迎她進去,她也不多留,除了祁寒的信,又加了一封,說明自己要出遠門的事由,兩封信重新封上,一併讓掌櫃轉給項流蘇。

顧之時轉身出門,換上世子禮服騎上快馬一路奔到皇宮正陽門。

守門的小宮人看見他,離老遠便打開大門,顧之時也沒下馬,扔下一把金棵子縱馬皇庭內奔去。

快馬跑到乾坤宮,正看見吉祥守在宮門口。他扔了一把金棵子,打斷吉祥的吉利話兒,問他:“聖上可在裡面?”

吉祥彎腰回答:“聖人剛到,正在和皇后娘娘用晚膳。”

顧之時點點頭往裡走,走幾步停下,說:“你找個腿快的宮人候着,一會兒用。”

吉祥忙答應。然後唱喝:“鎮北大將軍、鎮國公世子到!”

宮人次第唱喝,過人之處依次行禮。等他來到乾坤宮正殿之時,朱本笑呵呵的在殿門口等着他。

顧之時問了朱本的身體狀況,朱本溫順的感激。進屋之前說道:“今天真是個走動的好日子。巧了,晌午過後秦王在淑貴妃的宮裡,跟皇上剛請過安。”

顧之時輕輕點點頭,邁步進屋。皇后和聖上招呼顧之時坐在身邊,錦繡姑姑添上碗筷,他也沒客氣,風捲殘雲似的把每個菜都吃了個遍,然後放下碗筷,說:“舅舅、舅母也不等等我,不然還能多吃點。”

皇后哈哈哈大笑,然後說:“就是不想讓你吃,省下一點兒是一點兒。”

說說笑笑過後,聖上示意錦繡扶着疲倦的皇后進內殿休息,他站起身來,和顧之時去往御書房。

進到御書房,顧之時單膝跪地,將急報呈上,說明情況,並說出此時蹊蹺,希望聖上準他立即回寧遠。

聖上扶他起來,看着急報思索一晌,問道:“之時,這確實是時疫?你可有懷疑其他?”

顧之時心裡千迴百轉,廟堂邊疆,沒有證據他不能說一個字。想了又想,他低着頭說:“此事容我回邊境,先止住時疫再說。番邦之人尚在虎視眈眈,一旦軍隊力量減弱的事被傳出去,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裡是除了乾元殿之外的最高處,聖上溜達幾步,站在御書房門口,看着餘暉落日下的綿綿城市,逐漸亮起燈火。似乎是享受一下寧靜,似乎是在思索。

他把顧之時叫到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舅舅老了,舅舅千辛萬苦掙來的江山,你可要好好給守住啊。”

顧之時跪地行禮,然後站起來,夜色裡,聖上望着他的背影越做越走。

當他走出乾坤宮,卻在往正陽門走的路上遇到了太子。太子領着玲瓏郡主往帝后的宮殿方向走去。

太子讓玲瓏郡主的奶孃領着她先去,他則送顧之時出宮門。

路上,顧之時快速說完急報情況,然後說:“太子,此事蹊蹺,怕不止針對一方軍隊這麼簡單。還請太子多多留意京中事宜,尤其是軍備調度。”

太子點點頭,此刻的京中有些窒息。這裡溫養着各種各樣的窺探,像是春回大地前最後的寧靜,只待雷聲巨響,便要翻天覆地一樣。

匆忙趕回公主府,天色已晚。

他趕到雁不度的院子想去拿方子,想連夜啓程。雁不度卻攔下他說:“你自己回去,也解決不了時疫。你要是信我,就把程泉帶上。他雖然年紀小,但醫術尚可。”

顧之時想了想,雁不度說尚可,那就是不錯。軍中軍醫擅長傷寒雜證刀傷外傷,解毒確實不在行,尤其是這樣模棱兩可的奇毒。

他感激不盡,有可靠之人跟着去,簡直是喜出望外。顧念早已點好一隊輕騎兵,等候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