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貴妃滿面紅光的帶着人出門, 喜氣洋洋的往御書房走去。曾幾何時,御書房於她而言,只能是皇后隨意出入, 她只能站在門外等候的地方。如今大不相同, 她想來就來想來, 再無人敢阻攔一二。
寢宮外面腳步聲遠去, 聖人看了一眼朱本。他立刻會意, 帶室內宮人出去,在門口處讓吉祥守着宮門,囑咐他機靈點, 隨即轉身進屋。
如此情景,應該是二人有事要談, 或者聖人病情不容外人揣度, 項禾便想告退出去等。
聖人一直握着公主的手, 此時屋內沒有外人,他壓抑咳嗽吩咐道:“賜座。”然後對項禾說:“不必拘謹, 隨意一些。”
朱本搬了一個四腿祥雲紋圈椅過來,項禾趕忙道謝過後,抱着小麥坐在上面靜靜的看着聖人和公主。
聖人面色青黃枯槁,公主讓程泉近前查看,靜默須臾, 程泉面色沉重的退下。公主難免憂心忡忡, 聖人皺着眉頭問:“如何?”
程泉跪地, 看看公主猶豫着要不要說實話。公主點頭, 他說道:“聖人中毒已深, 恐入臟腑。”
聖人嘆一口氣,似乎早已知曉一般道:“果然。”急喘幾口氣問道:“我還能堅持多久?”
程泉說道:“儘快拔出毒素, 龍體雖受損依然可以將養。不然的話,”他看向公主,公主也看向他。他咬着牙說道:“不然,最多一個月。”
聖人冷笑一聲,頹然不語。沉默一會兒,他突然問項禾:“你爹有消息嗎?”
項禾早已知曉父親的身份,起身簡要說了大星小星帶來的信息。
公主明白他是擔心太子安危,勸他道:“之時也去幫忙了,太子一定能回來。”
聖人面色稍霽,傷感道:“自古皇家不見情,沒想到我早早冊立東宮,仍然避免不了他們兄弟相爭的局面。如今場面,也是我心軟造成的。老二還是太年輕,看不透海都侯一家野心勃勃。真是蠢透了!”
公主沒說話,秦王現在一手遮天,太子能平安歸來與否,都未可知。但是聖人如今情況確是糟糕透了,她說道:“程泉會留下一些藥物,一定要按時吃。”
程泉從袖子裡拿出準備好的丹藥遞給朱本,說明劑量。公主囑咐道:“揹着淑貴妃,一定要按時給聖人吃下。”
朱本跪下發誓道:“公主放心,老奴遵命。”
公主心中懷疑淑貴妃,卻沒有證據,她問道:“何人下毒,知道嗎?”
聖人面色灰敗道:“王碧瑤。”
兄弟的事情,她不便評價,見皇帝閉着眼睛不說話,她在一旁默默的陪着。
聖人歇了幾息時間,平靜說道:“沒想到,她真把深情演了一輩子。阿姐,我覺得有些愧對皇后。”
公主見他心情抑鬱,傷懷過甚對身體傷害更大,而現在時局對太子太不利,從大局考慮他們不能什麼都不做。她從懷裡拿出昨日項禾帶來的名錄,和之前顧之時託她帶給公主的信件,一併遞給皇上。
聖人一目十行掃完,將信件和名錄狠狠摔向牀內,怒得額頭青筋暴起,氣喘連連。
公主伸手輕撫他胸口替他順氣,卻不得不問道:“阿弟,你不做決斷嗎?秦王若真比太子賢能,登上大位也不無不可。但是,他勾結外邦,目光短淺,這可不是一個聰明人啊。”
聖人呼吸平緩之後,雙目如炬咬着牙說道:“好!好!好你個秦王!”對着龍牀內壁拍了兩下。
項禾感到非常細微的氣流閃過,只見龍牀之下離她們非常近的地方,突然出現一個面目平常的宮人,悄無聲息的跪在那裡。她心中震驚,這等高手至少在宗師級別,在江湖上也不多見。
屋內之人,除了小麥捂着小嘴驚訝一聲,其餘皆習慣似的。
聖人平靜的說:“玄成,命黃龍衛準備,隨時聽公主調動。”
玄成抱拳,又悄無聲息的消失。
這是保護聖人的暗衛,天地玄黃四衛,首領玄成。天龍衛時刻拱衛聖人,地龍衛早前被他派去邊疆保護顧之時,現在守在公主府,改成安平衛。如今又撥給她一衛,公主問道:“這是?”
聖人面無表情說道:“昨日王碧瑤說要舉辦端午宮宴,原本以爲她想炫耀一番。如今看來,太子遲遲未歸,老二是等不得了,恐怕這個節不是什麼好節。”
公主想了想,說道:“宮宴來的都是世家重臣家眷,難不成他想要挾所有人不成?”見皇帝點頭,她看看項禾和小麥說:“端午那天我也辦個宴,慶祝我孫女歸府。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聖人點點頭,他緩緩回身,在朱本的幫助下打開和田暖玉枕頭上的機括,掏出一個同色暖玉匣子,遞到公主手裡,費勁兒的說:“阿姐,又要讓你替我承擔了,一定要保住太子。”
公主打開匣子,裡面一塊傳國玉璽一方聖人私印。
大盛王朝凡是關於傳承的重大詔令,需要大盛國印、傳國玉璽、帝王私印三者並存方能生效,若遇戰亂,則三者存二也可生效,其中傳國玉璽必須存在。聖人這是在防備秦王起兵造反。
見枯瘦的弟弟背靠龍牀虛弱的樣子,短短數月,曾經精神矍鑠的聖人如今連喘氣都費勁兒,她心疼不已。她酸着眼眶微啞嗓子問道:“讓天龍衛護你去行宮修養吧?即便有亂事,也能安全些。”
聖人搖搖頭,說:“他不敢弒君殺父,要是他有那個狠勁,坐上江山也無妨。我留下來,方便你在外面行事,我是不得不防着海都侯攛掇那個廢物。阿姐,聖旨拿回去你自己寫吧。”說完他笑了笑,懷念的說道:“小時候,我的字還是阿姐幫着改的呢。”
公主頓時淚流不止。
聖上硬撐着安排這些,已經疲憊不堪,實在坐不住了,朱本扶着他躺下來,閉目休息。
淑貴妃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公主垂淚聖人歇息的場景。姐弟二人自幼相互扶持,感情自然深厚,公主傷心難過在她眼裡也是常情。她走到公主身邊,笑着勸慰道:“公主莫心焦,聖人乃是真龍天子,有上天庇佑,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公主低着頭,強忍住對她的恨意,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點點頭。
寢宮內靜悄悄的,大殿內傳來細微說話聲。淑貴妃見公主向外看去,拿着團扇擋住嘴輕輕一笑,眼裡掩飾不住得意,跟公主說道:“剛巧回來時候,我兒下朝就一同過來,正在殿外候着呢。他十分掛念聖人的身體,一有時間便守在身邊,真是個孝心的好孩子。”見公主沒搭理她,她又斜了斜外面,輕飄飄的說:“這不,碰上太子妃跟玲瓏郡主也過來,便一同來了。”
項禾見聖上休息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公主也沒有離開的意思。想來也是,聖人這個情況,公主如何起身離開?當然是能多陪一會兒是一會兒,何況還有聖旨沒拿到。但是,她們進宮,太子妃情況也是要管的,因此,她抱起昏昏欲睡的小麥,小聲說道:“公主,我先出去了,小麥困了。”
公主點點頭。
項禾抱着孩子站起來,對淑貴妃行禮,她不耐煩的擺擺手。項禾轉身出來,大殿裡,只剩下身懷六甲的太子妃靜坐在東側寬敞的軟榻上,玲瓏郡主乖巧的陪在一旁。她走過去,對太子妃行禮。
太子妃讓玲瓏郡主扶她起來,溫柔說道:“門口看到皇姑姑儀仗,想必你就是蘇六姑娘吧?真是好氣度。”
項禾忙說不敢。
見到她懷裡的孩子睡着了,太子妃讓身邊的女官關上正對面敞開的窗,笑着對項禾說道:“抱着孩子她睡得不舒服,放在軟榻上吧,寬的很。”說着,指了指軟塌的另一側空地,示意她把小麥放下。
項禾見她面目可親,看看軟塌寬敞,坐過去正好近距離說話也方便。她輕輕放下小麥,拍着她睡熟。太子妃擡手示意女官拿過一個雪白銀狐披風,說道:“給她蓋上,小孩子容易着涼。”
項禾接過來,道謝以後給小麥蓋上。見太子妃時不時撫摸圓滾滾的肚子,於育兒一事上她也沒有太多見解,小麥很聽話,和她一起這段時間連感冒都沒有,一時間屋內靜悄悄的。寢宮內依然鴉雀無聲,轉頭觀察太子妃,見她神色柔和,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彷彿一點也不曉得外面的情況。
太子妃也察覺出她的動作,她扶着腰往軟塌上靠了靠,拿起茶壺往項禾的杯子裡續了一杯茶,閒話家常一般說道:“小孩子睡覺一時半會兒醒不了,妹妹不妨喝點水,慢慢等。”
項禾道謝,慢慢伸出雙手去接茶杯,手臂佩環叮噹。細細觀察她的神色,果然有變化。
太子妃指着項禾手腕上的赤鑽寶石蓮花鐲,羨慕說道:“妹妹這個鐲子好漂亮。赤鑽難得,得從遙遠的莫羅河國進貢而來,你這十八顆赤鑽顆顆飽滿閃耀,真是難得一見的佳品。”
項禾心想,果然認出來了,那就有可能是東宮的物件。她笑着問道:“殿下這麼熟悉,想必常見纔是?”
太子妃抿嘴一笑,看向屋內溫柔說道:“確實,當初和太子大婚,皇姑姑拿出足量寶石讓內造做了一對賜給我,我特別喜歡。如此珍品你隨手帶着,看來皇姑姑一定特別喜歡你。”
項禾轉了轉鐲子,果然在鐲子內側勾連的花托處,果然有內造印記。脫下鐲子,遞給太子妃,她笑着問道:“這個跟殿下的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