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良辰爲什麼會這麼問,源於她曾經看過的幾部戰爭題材的電影。那些殘酷和悲慘的銀幕畫面,曾給她留下很深的印象。
親歷過戰爭的戰將,戰後不願意看任何戰爭電影,也不願意回憶以往的事情。而戰後無法心理復原的軍人,在回到家鄉以後,很多由此一蹶不振,無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他們的脾氣變得暴躁,愛罵人甚至打人,經常做惡夢,甚至在夢中驚醒。很多人還犯了罪,因爲他們已經習慣了暴力和流血解決問題。
雖然她現在所處的時代與科技發達的時空有着天差地別的不同,這裡除了兵戈相見的冷兵器交戰,並沒有外交官從事斡旋的工作,更沒有制裁非正義戰爭的組織。一旦有國家挑起戰禍,那,交戰雙方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投降,二是用手中的兵刃說話。
誰贏了,誰就是這片大陸的主人。誰敗了,誰就淪爲國土淪喪的附庸國。
儘管人們已經對這種戰爭模式麻木順從,可是被隱藏起來的人性卻是共通的。是人就會有情感,有未被殘酷的血腥泯滅殆盡的悲憫之心。她不相信阿古拉、耶律清歌,甚至是霍中廷從骨子裡就是個狂熱的好戰分子,他們不過是國家之間爲了政治、經濟目的而進行武裝鬥爭的犧牲品。
阿古拉沉默良久,心潮起伏難平。
從帶着血的回憶中緩過神來,他凝視着梅良辰異於往常的凝肅面容道:“梅恩姑娘想對末將說什麼?難道,姑娘有能力阻止洪武大陸即將面臨的浩劫?”閔遼國和江宋國的大戰已經開始了血腥的殺戮,誰也阻擋不了兩國國君想要戰勝對方一統天下的野心,只有分出勝敗,才能結束戰爭。至於被梅恩挑起的有關那些不願意去回憶的記憶,隨着戰爭號角的吹響,早被他刻意地掩埋在心底最隱秘的角落了……
梅良辰的脣角撇出淡淡的苦笑,她轉過身來目光清幽地說道:“哪怕你們都笑我異想天開,自不量力,我也不會放棄的。”
阿古拉搖搖頭,“梅恩姑娘,你太固執了。要知道將軍再寵愛於你,也不會任由着你整日胡鬧!”他的言外之意,分明是想勸誡她不要生事,小心將軍的懲罰。
她聞聲負氣道:“那就讓他來懲罰我吧,或者,乾脆把我殺瞭解恨!”他又不是沒有折磨過她。
阿古拉勸道:“將軍不見姑娘,只是想冷一冷,讓你好好清醒清醒,專心養病。”
不提病情還好,提起纏綿病榻卻無人來痛惜的委屈,她的眼睛立刻變成了紅通通的兔子眼。她瞪着阿古拉,聲調轉爲嘶啞:“我病死纔好呢!再沒有人敢忤逆他的命令了……就讓他做一統天下的大功臣吧,到時候三妻六妾,盡享齊人之福!”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呢,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自己頭腦發熱,讓愛管閒事的阿古拉看了笑話。
阿古拉看她露出這般神情,一顆高懸着的心才緩緩沉於胸腔之中。他笑道:“將軍對姑娘的真心日月可鑑,姑娘明明知道,又何苦咒自己早死呢?”見她嘟起嘴脣,別過臉去生悶氣,他才斂了面上的笑容,正色道:“將軍若是無情無義之人,又怎會命人把你的朋友馬竿送回故里安葬,還給了他的家人不菲的銀錢。”要知道,一場戰役中傷亡的軍士數不勝數,處理屍體的方法無一例外,焚燒掘坑掩埋。送回家鄉的大多隻是個摧人心肝的口信,所謂的傷亡通知書聞所未聞,更勿論是撫卹金一類的安慰了。
梅良辰身子一震,慢慢轉過臉,似是不相信地囁嚅道:“他,真這麼做了?”
阿古拉看向她,眸間帶了一抹譴責的意味。“姑娘不信可親自去查驗,安排此事的人正是巴特爾。將軍還特意吩咐,不準人在你面前提起馬竿陣亡的事,怕你傷心!”
她怔了半響,才慢慢坐在椅子上,問道:“他還在前廳嗎?”
“在。末將知道將軍一直放心不下姑娘的身子,所以替將軍來探望姑娘。”阿古拉的回話講的婉轉,他並沒有直接請梅良辰去看望將軍,但是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想讓她主動矮下身段,去看望將軍。
她點點頭,道:“我明白阿古拉大人的意思,一會兒我就過去。”她的病容需要整治一番,纔有勇氣去見他。
阿古拉麪露喜色,躬身行禮道:“謝謝姑娘,將軍大人看到姑娘一定會非常高興的。不過,姑娘要儘快,因爲夜半,鐵騎軍就要渡江作戰了!”
“又要打仗?!”她從位子上立起來。
阿古拉頷首,“避免不了。”戰爭一旦打開了頭,不是誰說停,就能停下的。
半個時辰之後。
梅良辰加了件皮袍,由蘇谷娜扶着來到山河齋的外廳。從外間的廊道看到廳內雪白的燈光時,她的心,竟然砰砰砰狂跳不休。
見了他,該怎麼說?主動認錯嗎?
不,她沒有錯。她應該避免和他繼續討論戰爭的話題,從關心他的身子入手,讓他變得不那麼生氣。
不想到了外廳,滿室空寂,他和衆將領全都不在。
外廳中央的沙盤上插着零零星星的標誌旗,她走近伏案良久,才把手中的黑旗,插進一處山谷。“蘇谷娜,把值守的軍士喊來。”
“是,姑娘。”蘇谷娜叫來了值守的軍士。
“將軍大人呢?”
“將軍大人被拉蘇榮管家叫走了。”軍士回道。
待蘇谷娜氣喘吁吁地把拉蘇榮扯進山河齋的時候,老總管不大自然的表情和閃爍不定的眸光卻昭示着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
“大人被琴小主的侍婢巧心叫去了。”拉蘇榮受不住梅良辰刀鋒般的盯視,老老實實地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