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雲芝擡頭看着站在樓梯上的席雲箏,覺得這個世界實在是太小了。不過,這也是可以預想的,畢竟商素娥被判秋後問斬的事情,已經傳到了京城,開始席雲芝還擔心,遠在京城,身爲左督御史夫人的席雲箏會不會出面干涉,但很可惜,她沒有。
想來是左督御史不肯配合纔是,所以,席雲箏也無可奈何,只得在這裡尋她的晦氣。
席雲芝深吸一口氣,放下捂住臉頰的手,斂下眸子,將腳步退到一邊,決定暫時隱忍下這口氣,因爲她不願與她當街廝打,而且,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中,她還沒有能力挑釁左督御史夫人的怒火吧。
人的一生,有很多受氣的地方,不能做到一舉反撲的時候,就只有忍。
席雲箏冷着面孔,高貴華麗的面容冷若冰霜,以鄙夷的姿態,踏着優雅的腳步與席雲芝在樓道上擦肩而過,原以爲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怎料席雲箏走着走着,肩頭忽然一矮,整個人以奔放的姿勢,直接撲了下去。
“啊——”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在茶齋中響起,席雲箏的幾個婢女受牽連的被席雲箏跌倒時壓在身下,沒受牽連的則嚇得花容失色,趕緊跑過去將席雲箏扶起。
甄氏在席雲芝震驚的目光中,收回了自己的大腳板,聳肩道:“我這腳一看見裝模作樣的女人就想踹,多少年了,就是忍不住。”
席雲芝見她明明一副得意的神情,卻硬是要做出‘沒忍住’的痛苦,不禁被她逗得掩脣笑了,見席雲箏從地上爬起來,華麗的衣服也刮破了,高束的髮髻也凌亂了,四周圍的看客們全都憋着笑,對她指戳着,席雲箏覺得丟臉極了,惱羞成怒,讓丫鬟叫了府衛進來,當場就要吧席雲芝和甄氏抓起來報仇。
卻被甄氏一吼,嚇住了:“誰敢動我?我可是堂堂濟王妃。”
席雲箏這才擡手喝止了擁簇而上的府衛,怨毒的目光在濟王妃甄氏身上掃了幾眼,這才確定了她的身份,氣憤不已的轉身離去,盛怒中的她就連最基本的禮數都做不到了,很顯然經此一役,她已經完全不怕在臺面上得罪這位有名無實的王妃了。
席雲芝對甄氏的見義勇爲很是感激,覺得這個女人雖然外表粗糙,但內裡俠氣十足,不似尋常的大家閨秀,頗有一番鐵腕。
甄氏也像是歷劫歸來,拼命吃着東西壓驚,這一踹,讓她將與濟王吵架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滿心滿眼都是做了壞事之後的興奮與害怕。
“她叫席雲箏,你叫席雲芝,我早該想到你們認識的。”甄氏坐在臨窗的位置上大吃特吃。
席雲芝則坐在一旁靜靜的喝茶,跟她解釋其中關係:
“她是我孃家妹妹,她的母親多年前在府中殺了一個婢女,恰巧被我看見了,如今這事兒被官府查了出來,我也被叫去官府問話,我實話實說,她娘就給定罪了。所以,她這會兒纔會將怨氣撒在我身上的。”
甄氏聽後也很氣憤:“哈,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總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跟在蒙筱後頭,看了就討厭。”
席雲芝聽步覃提過蒙筱這個名字,她是敬王妃,蒙家這一輩出了兩個德才兼備的女兒,一個嫁給了敬王,一個嫁給了太子,之前席雲芝在街上看到甄氏對敬王妃的態度便知道,她是真的不喜歡敬王妃。
不過,想想也是,同樣是皇家的兒媳,但敬王妃出入那般氣派,而她卻處處捉襟見肘,每日爲家計操勞的同時,還要應對夫君的揮霍無度,兩相對比之下,確實糟心纔是。
席雲芝感謝甄氏替她把抱不平,雖然很可能會因此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但她依然很感激,因爲如今這個年頭,能遇到一個像甄氏這樣一心爲朋友的女人實在難得。
甄氏吃飽喝足,席雲芝又另外包了好多份點心和糕餅讓甄氏帶回府裡,甄氏連聲道謝,卻是不推辭的,席雲芝見她獨自走去步家找她,便就讓轎子直接送她回了王府,甄氏想邀她入內,卻知如今府內有外事未處理結束,也不好安穩的接待客人,席雲芝婉拒之後,她便也沒有強留。
席雲芝回到家中,見步覃的馬已經拴在馬圈裡,知道他已經回來,不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生怕還有指印殘留,席雲芝便沒有先去書房找他,而是先回了房,照過鏡子之後,發現臉頰上並未留下什麼痕跡,這才放下心來。
正要轉身,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冷硬的男聲:
“今兒跟濟王妃去哪兒了,怎麼不帶如意和如月出門?”
步覃一手拿着書本,穿着一身墨色常服雙手抱胸倚靠在門邊,姿勢瀟灑,端的是俊美風流,他就那樣直勾勾的看着席雲芝,席雲芝被他問道愣了愣,這才答道:
“哦,濟王妃今日有些心事,我陪她出去散散心,在茶齋喝了些花茶,便就回來了。”
席雲芝抱着肚子,往他走去,邊走邊說,步覃站直了身子,張開雙臂迎她,席雲芝被他圈在懷中,兩人間隔着個肚子,步覃低頭看着她的肚子:
“倒是大了些。”
席雲芝摸着肚子笑道:“嗯,前幾天他還踢我來着。”
“是嗎?”步覃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亦伸出手輕輕按在席雲芝肚子上,溫柔的說道:“下次他再踢你,你告訴我,我來教訓他。”
席雲芝失笑:“你想怎麼教訓,把他拎起來打一頓嗎?”
步覃揉了揉她的後腦,扶着她出門,勾脣笑道:“那就先記賬,等他出來再教訓好了。”
“……”
席雲芝短短一個月內,就已經入手三十多套大小不一的宅子,賣出了十三套,他又用賺來的錢,慎重選擇後,買下了兩間店鋪試試水,覺得店鋪買賣起來,確實比房屋要麻煩一些。
京城的店鋪都在官府備過冊,雖然也是民間買賣,但其中卻牽涉了稅收之類的問題,所以,一般店鋪買賣的時間都較長,雖然回報也高,但較普通宅子風險也是較大的。
所以,她買了兩間之後,便就就此打住,繼續搗鼓京城百姓的房屋生意,因爲手頭有不少房子是空置的,在沒找到買主之前,席雲芝就先打算租掉一部分,這樣就又是一筆收入。
這日步覃從外頭回來,劉媽今日去外面逛了逛,回來晚了些,所以,現在還在廚房忙着煮飯,步覃便去房間找席雲芝,沒想到回到房中,便看見席雲芝筆直的盤坐在軟榻之上,軟榻中間的茶几被她推到最裡面,只見她面前放着算盤,周圍都是一疊一疊的銀票,步覃蹙眉走過去,拿起一張銀票看了看,竟然都是五百一千兩面額的大張,見席雲芝算盤打的噼啪響,一本正經的神情在步覃看來可愛極了,她這幅模樣,說好聽點叫認真,說直白一點就是財迷。
等她打完算盤,算好了帳,步覃已經去了書房,席雲芝將銀票統統藏進自己的小金庫之後,便才抱着肚子去書房找她家夫君報到去。
步覃站在書架前頭翻找書冊,見她入內,嘴角便噙着笑問道:
“算好啦?”
席雲芝點頭,心情大好的她走過去摟着步覃,點頭道:“嗯。好了。”
步覃摸着她的秀髮,說道:“十個人可還夠用?不夠我再派些給你。”
席雲芝失笑:“夠用了,你的兵總不能都調來給我做事吧。”
步覃看着她的笑顏,內心升起一股無比滿足的情緒,足以讓他將所有的不快都拋諸腦後,笑道:
“要不是我攔着,那些傢伙一個個早就跑來你這裡毛遂自薦了。他們現在都覺得將軍夫人比將軍好,將軍夫人溫柔,體貼,美麗,大方。”
席雲芝被他說的笑了起來:“這些是他們誇我的,還是夫君你誇我的?”
步覃聳肩:“都一樣。”
“不用那麼多人了。十個正好,五個出去打探,五個替我出面交易,我連面都不用露,就能賺到錢了。當然了,我也沒有虧待他們,沒成交一筆,我就給他們五百兩的佣金。”
步覃聽了她的話,覺得這種條件,連他都有些心動了,不禁點頭說道:
“看來……你這裡的事兒,我還真得過段時間就換一批人來做做才行啊。要不然,可就真管不住他們了。”
席雲芝不解:“爲何管不住?”
步覃在她額上輕吻一下:“你開的條件這麼優渥,活兒又輕鬆,其他人怎會不眼紅呢?怪不得他們最近訓練起來都心不在焉的。”
“……”
五月初,空氣中飄着柳絮,春風吹送,糉葉飄香,家家戶戶都在河中洗米,浸箬包糉子,迎端午。
步家的院子裡也不例外,席雲芝坐在椅子上,將浸在水中的箬葉拿出來攤平遞給劉媽,如意和如月則一個蹲在井邊洗米,一個將洗好的米端來倒入劉媽面前的大瓷盆中。
原本步家人少,也不需要包裹太多的,但是,席雲芝想着步覃手中的兵,一個個背井離鄉,自然是吃不到家鄉的糉子的,便就決定提前多包一些,到端午那日,叫趙逸和韓峰迴來取到營地,給將士們嚐個鮮也好。
再加上她初來京城,雖然沒幾個朋友,但濟王府那裡還是要打點一番的。
這麼安排好之後,席雲芝在包裹好第一鍋糉子之後,便就讓如意取了一隻五彩竹籃,將一個個胖乎乎的糉子從鍋裡撈出來,放入籃子,再用棉布蓋好,她便帶着如意出門,將這些糉子親自給濟王妃送過去。
濟王妃聽了門房通知,親自到門口迎接席雲芝,兩個女人不過三五日未見,便就一副想死對方的模樣,拉拉扯扯的就進了王府。
席雲芝沒有見過王府是什麼樣,但她可以肯定,濟王府一定是所有王府規格中最小的一座。
因爲就只有三進三出八套間,甚至還沒有席雲芝此時手中的房源面積大,王府裡的佈置也很一般,但可以從王府的佈置中看出女主人的興趣愛好,所有的佈景,都是圖個樣子,做工和材質,甄氏卻是不慎在意的,她不在乎東西是不是名匠做的,也不在乎東西的材質是不是上等,她要的只是一個‘有’字。
相處了這麼久,席雲芝多少知道一點甄氏愛攀比的個性,旁人‘有’的東西,她也一定要‘有’,就算是假的也罷,做工不如人家也罷,只要有就行了。
她直接將席雲芝帶到了她的主臥房中,席雲芝還沒落座,便看到她的臥房中攤滿了衣裙,甄氏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
“呵,十日之後,有一場牡丹大會,城中的貴女貴婦都受邀參加了,我正在挑選衣服呢。”
甄氏將席雲芝請入坐,席雲芝微笑着問:
“牡丹大會是做什麼的?”
甄氏見她不懂,便就知無不言的解釋起來:“就是每年皇家都會舉辦賞花宴,一年有三次,端午這回是第一次,城中貴女和貴婦都會被邀請參加的。”
見席雲芝臉上稍稍露出懂了的神情,甄氏怕她尷尬,便又迫不及待的補充道:
“這些請帖都是按批發的,你初來京城,怕是要晚一些纔會收到。”
席雲芝笑着搖頭:“我又不是貴婦,他們請我做什麼?”
甄氏對她搖搖手指:“那是你不知道,從前的步家有多鼎盛,若是步家的媳婦都不是貴婦,那整個京城便就沒有婦人敢稱一個‘貴’字了,就好像從前的步老夫人和步夫人,她們婆媳二人就都被冊封爲一品誥命夫人呢。”
“……”
席雲芝也聽說過她的婆婆與太婆婆,這兩個命比金貴的女人,生在那個步家如日中天的時代,只可惜她們都去世的早。
又在濟王府逗留了會兒,席雲芝便提出告辭,甄氏挽留她在王府住些時日,席雲芝也以肚子太大不方便爲由婉拒了。
回到家中,劉媽便充當了留在洛陽照應的堰伯的管家角色,給席雲芝送來了一封白底金紋的精緻請柬,席雲芝接過後,便就打開,‘牡丹大會’四個字映入她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