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萬嬌和雨少遊一天之內接連歿掉的消息太過讓人始料未及,在將軍府上下鬧出了很大的動靜。
鄭萬嬌早前就有瘋癲之狀,而且身體狀況也是大不如前,她這樣暴病而亡,雖然讓人意外,細想以後,卻也覺得多少能夠理解,可是,讓人想不通的是,尚還年幼的雨少遊一直都是很健康的,而且從來沒有看出有什麼異樣,怎麼好端端地就也夭了呢?
大家百思不得其解,但在事實面前,誰也無力多做猜測。
雨子璟得到下消息過去的時候就看到二夫人院裡,一片哀哭之景。
而鄭萬嬌,正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她的遺容已經被人整理好了,不見了前段時間那瘋瘋癲癲、狼狽可怖的樣子,而是恢復了最初時,那嬌美動人的模樣,就那麼靜靜躺在那裡,看着端麗非常,她的身側還躺着個孩子,原本白裡透紅的臉蛋現在是冷冰冰的,沒有半點生氣,濃密且長的睫毛下還可見淡淡的青色,帶着幾分的病態。
雨子璟靜靜地看着,跪在牀邊的丫鬟翠翠提着裙襬站了起來,對他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隨後,通紅的眼眶看向他,哽咽地說道:“將……將軍……二夫人……和大少爺……都……都……”
都怎樣,後面的話,翠翠哽咽了半天,終究是說不出口,用了哭音代替了過去。
雨子璟見着她那悲愴的樣子,眼眸平靜無波,神色仍舊是一貫的冷情,他沉默了片刻,才擺手讓外面的朱馬氏進來,吩咐道:“帶着底下的人準備下,安排好後事吧。”
朱馬氏恭敬地低下頭:“是,將軍。”
屋裡的人聽着,又都哭了出來。
其中翠翠是哭得最最傷心的,一邊哭着,一邊還分外鄙夷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其他人,心裡冷哼,覺得這些人真是虛僞做作,當初她家小姐在的時候,眼見着小姐有點瘋了,便一個個陽奉陰違,私底下使絆子,現如今人沒了,定然是高興壞了不用再伺候瘋子了,卻還要裝作一副很忠心的樣子,真是讓人作嘔!
翠翠氣憤不已,暗暗下了決心,等安排完鄭萬嬌的後事,定要好好地給這些人一個狠狠的教訓!
朱馬氏辦事非常麻利,很快地就張羅了起來。
因爲鄭萬嬌是側室,所以白綾沒有掛到府門口,就只在鄭萬嬌的院落裡四處掛着,靈堂也是設在了那裡,原本伺候鄭萬嬌的下人披着白色的喪服,翠翠和另一個小丫鬟負責舉鄭萬嬌母子的牌位,坐在最前面,看着請來的僧人唸經。
雨子璟在儀式開始沒多久來露了臉,不久,金鑫也帶着幾位如夫人來了,站在一邊看法事。
因爲鄭萬嬌的出身並不低,所以,雨子璟稍加囑咐了,讓喪禮辦得體面些。
估計很少有哪家的側室的喪禮會辦得如此有氣派的了。
就在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之聲,沒多時,就見有人闖了進來,爲首的人是鄭萬嬌的父親鄭山,身後還帶着數十位家丁,一個個拿着刀棍。
劉麗眼尖,率先便遠遠地認出了來人,低呼道:“這是什麼架勢?”
其他幾位如夫人聞聲也看過去,待看到那場面後,都是一怔。
金鑫也是有些詫異,不由得側頭看了眼身邊的雨子璟。
雨子璟的臉色倒是很鎮定的,平靜地看着外面闖進來的一干人等,緩緩地走了出去。
他看着鄭山:“鄭國舅這是何意?”
“何意?”鄭山滿眼通紅,一張臉上滿是憤怒,手裡握着把刀,指着雨子璟罵道:“雨子璟,你這個混球,你害死了我的女兒,現在還敢問我來是何意?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問問自己,我爲什麼來!”
雨子璟聽着他的話,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就又舒展開了:“萬嬌屍骨未寒,鄭國舅你身爲父親,不好好地來送她一程,就以這樣的架勢來大鬧靈堂,鄭國舅你覺得合適嗎?”
“雨子璟!你別給我說得好聽!在你看來,我這是鬧靈堂,但是,在我看來,我這是要當着我們萬嬌的面,好好地幫她教訓教訓你這個負心漢!”
雨子璟的眉頭再次微微地蹙了蹙,高大的身影站在階上,兩手後背,身上的墨色錦服凸顯出讓人不容忽視的戾氣來,他微低着頭,睨着眼嘲諷地看着大放厥詞的鄭山,“雖不知鄭國舅是從哪裡給我扣了個害死萬嬌和負心漢的名頭,但我倒是很好奇,鄭國舅打算如何教訓我!”
“你害死了我的女兒,我當然要你來償命!”
鄭山怒吼一聲,想到再也沒有辦法看到自己一路呵護大的掌上明珠的音容笑貌和那可愛聰明的小外孫,便是怒從心中起,揚起手中的刀,就朝雨子璟衝過去。
與此同時,他帶來的家丁們也紛紛拉開架勢,衝了進來。
面對來勢洶洶的鄭山,雨子璟並無絲毫畏懼,而是始終站在那裡,挺直的背,看起來彷彿一座巋然不動的高山一般,一言不發,卻給人一種只可仰望的錯覺。
鄭山見他那樣,有些閃神。
就在刀快要落到雨子璟臉上的時候,一個人影倏地閃到了雨子璟的面前,只聽刀劍相抵的聲響,鄭山感到自己被一股力彈着,人便被彈到了階下,被眼疾手快的家丁給接住了。
陳清抱劍握拳:“鄭國舅,請自重。”
鄭山氣急:“陳清,你……”
話還沒說完,就感到,四周迅速地涌來一撥身穿軍服的護衛,一個個冷肅的面孔,帶着刀,轉眼便將衆人圍了起來。
衆人一瞬間屏息凝神,全停了動作。
雨子璟站在階上,冷冷道:“來這裡鬧事的,全給我扔出去。”
“是!將軍!”
訓練有素的護衛中氣十足齊整有力地應了聲,便紛紛上前。
沒一會兒,鄭山和帶來的家丁便都被人趕出了將軍府。
鄭山還不甘心,站在府門口,對着裡面破口大罵。
多數是些不入耳的難聽話,完全將雨子璟塑造成了一個人人可誅的負心漢。
距離將軍府不遠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一時間便被吸引了來,駐足打量。
不料,鄭山才罵了沒多久,就感到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人便暈厥了過去。
一頂轎子迅速地過來,轎伕不顧國舅府家丁的阻攔,將鄭山扶到了轎子裡,便迅速離去,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而靈堂裡,喪禮還在繼續,到了下午的時候,幾位如夫人都先走了。
回去的路上,幾個人還在說着話。
劉麗先開口說的話:“呵,今天還真是看了出不入流的好戲。實在沒想到,人人稱道的鄭國舅,竟然也有那樣讓人啼笑皆非的舉動。嘖嘖,也不知接下來大家要怎麼傳這件事呢。”
劉麗說話向來就是有些陰陽怪氣的,明明是損人的話,卻總要說得好像是些無關緊要的玩笑似的,而這樣的表達形式,更是將她言辭間的不屑和諷刺表現得淋漓盡致,着實是很傷人的行爲,但是,大家也都習慣了,甚至,也真沒人會拿她怎麼樣。畢竟,就連雨子璟,也都沒對她的這種行徑表現過任何的不滿,又有誰會說什麼呢?
五夫人齊宛性子懦弱,就像是隻偷偷摸摸的小老鼠總是用着緊張而忐忑的眼神觀察着周圍般打量着周遭的環境和情況,一邊懦弱着,一邊又說些十分善良而體諒人的話:“或許也怪不得鄭國舅今天會做出如此失禮的事情。世人都知道,鄭國舅就二夫人這麼一個女兒,從二夫人出生起,就對她視若珍寶,當自己命一樣的疼,但凡二夫人受了一點點委屈,他都見不得的,鄭國舅平時還確實是挺有分寸的一個人,也就是在二夫人的事情上,總是做些不可理喻的事情,也是關心則亂,纔會這樣失控吧。將軍自從娶了夫人進門後,便幾乎始終獨寵夫人一人,二夫人也是受了些委屈的。鄭國舅本就對此略有不滿,不過礙於將軍的面,纔不說的,估計也是忍着的。而如今,二夫人卻是紅顏薄命,這讓愛女如命的鄭國舅如何能接受?難免的……”
齊宛說着說着,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爲她猛地發現,幾雙眼睛全在看着她,一個個眼神裡,有若有所思的,有好整以暇的,有淡漠揣度的……
“怎,怎麼了?大家爲什麼這樣看着我?”
齊宛還是第一次受到這樣集體的關注,一時有些不自在。
劉麗先笑了:“倒是頭一次見五夫人你說這麼多的話。太少見了。”
她是笑着的,但是笑得讓人發虛,那漂亮的眸子裡,滿是讓人猜不透的內容。
齊宛臉色刷地一白,動着嘴脣,覺得一陣的口乾舌燥,竟應不出話來。
倒是四夫人泰籬說話了:“五夫人說得倒也沒錯。放在鄭國舅身上,確實是這麼個理,他有方纔那樣的舉動,似乎也並沒有什麼太讓人意外的地方。”
劉麗看向泰籬:“咦?四夫人今天怎麼不念阿彌陀佛了?”
泰籬眼觀鼻鼻觀心,對於她話中帶着嘲諷的調侃並不在意的樣子,也沒說話。
劉麗見了,也沒覺得丟臉,不過隨意一笑,擡頭看了看前方的麗人院:“好了,我到地方了,先走了。”
說着,便帶着小月率先離開了。
泰籬看着她走了,轉頭對齊宛和尚韻道:“我和你們不住一個方向,就這邊走了。”
泰籬帶着貼身丫鬟紅燭也走了。
齊宛看着那兩人走掉的背影,側頭,看向了從頭到尾都沉默不語的六夫人尚韻,伸手,十分熟稔地挽住了尚韻的手臂,吐了吐舌頭,小聲地詢問:“小韻,我剛纔是不是說錯話了?”
尚韻眼眸動了動,看着她,好看的眼睛像是蒙了層霧一般,讓人看不清裡面的情緒,她頓了頓,才說道:“還好。你說的確實有道理。”
“那你們還盯着我看,看得我怪不自在的。”
齊宛顯然對尚韻並不設防的樣子,有什麼說什麼,言行神態都十分自然,並沒有刻意的流露,跟方纔面對劉麗和泰籬時完全不一樣。
尚韻見她那樣,脣角微微彎了彎:“小宛,是你太敏感了。”
“是嗎?”
齊宛呢喃。
“好了,時候不早了,咱們也快點回去吧。”
“嗯。好。”
鄭萬嬌的喪禮一連經歷了好幾天後,終於塵埃落定,而將軍府也很快地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所有的生活日常都是照舊,就好像根本就不曾發生過誰歿掉的事情似的,大家也都像是吃了消音丸一般,自從喪禮結束後,就再沒人提起過那件事,更包括鄭萬嬌或者雨少遊這兩個存在過的痕跡,甚至於,連代表他們曾經存在過的翠翠和其他伺候過鄭萬嬌的下人都不見了。而對於這個情況,卻也是完全沒有人提起。
金鑫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卻並沒有點明,心裡多半猜到這是雨子璟的傑作。
想想,這樣也是好事,有些事情,該遺忘的,就不要有任何遺留的痕跡,這纔是最穩妥有效的方法。
自從上次被劫持事件發生後,金鑫果然聽從了雨子璟的話,一連好些天,都足不出戶,就算有生意上的事情需要她處理,也是讓人到府上與她談,要麼就是讓子琴出門代自己去辦,雖然麻煩了些,卻也沒什麼壞處。
待在府中的這些日子裡,除了處理生意上的事情外,金鑫更多的時間,就都放在了照顧孩子身上。
當了母親以後,她才知道生兒育女真不是件輕鬆的活,往重了說,她此時此刻真心覺得這是世間上最偉大的事情之一了!
累自然是累的,與此同時,卻也是最快樂的。
金鑫不得不承認,每天看着自己的孩子一點點長大,從會坐,會爬,到咿呀學語……每個過程的經歷都是一種極致的享受,她覺得自己心裡好像種下了一顆花的種子,隨着時間流逝,一點點澆灌着種子長大,出土,生長,結花骨朵,一點點展開花瓣,最後綻放的瞬間,幸福溢得滿滿的!
這是孩子給她帶來的幸福,是血緣紐帶所聯繫起來的,一種幸福的密碼。
她漸漸地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不能自拔的同時,她也開始擔憂,擔憂她的將來,若是有一天,她要回去,就像她當初沒有選擇地來一樣,那麼,她的孩子怎麼辦?
每當想到這個問題,她好看的眉頭就會皺緊,一天的好心情就會被打破。
所以,後來,她便強迫着自己別再去想那些煩人的問題了。
過一天是一天,好好珍惜當下,比什麼都重要!
這樣想着,她便更全身心地投入到每天與孩子們的相處中了。
這一天,天氣格外清朗,太陽高空照着,溫暖,卻並不燥熱,金屋閣附近有一處園子,叫綠園,此時正盛開着各類花卉和植物,還有長椅,石凳和鞦韆,環境清幽,空氣十分清新,一大片的綠草地更是讓人看了就心曠神怡。這一處,是雨子璟按照她的要求特意修繕出來的。
很有點現代公園的感覺。
金鑫看着那天氣,又隔着點距離看着那處園子,陡然起了一個念頭。
她叫來了子琴:“按我的吩咐準備點東西,我要帶着孩子們享受享受野餐的意境。”
野餐?
子琴愣了下,她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詞:“夫人,什麼是野餐啊?”
“就是在風景怡人的室外吃飯的意思。”
金鑫簡單地解釋了下,又道:“等下你就明白了。你先去準備點東西,我要籃子,裡面要裝好各種糕點和蜜餞,幫我準備點茶水,要我最喜歡的綠茶,還有要有一塊大的布,最好有兩張牀那麼大。”
子琴聽着金鑫說着,點了點頭,默默記下了:“好,夫人你稍等,我這就去安排人準備。”
剛要走,金鑫又叫住她:“等下,你順便去少爺和小姐屋裡,吩咐子棋和奶媽,等下要帶着兩個孩子一塊去。”
子琴聞言,雖然還是不太明白金鑫具體要做什麼,主要還是對“野餐”很不太明白,但並沒有再多問,只是點了點頭,便出去了。
金鑫看着子琴出去了,舉目又看了眼窗外,看着不遠處那坐園子,嘴角便微微地勾起:“好在將軍府夠大,還能造出這麼塊地方。”
很快地,東西便都準備好了,金鑫抱着蕾蕾,讓子琴抱着豐豐,子棋和小蘇提着東西,奶媽和其他幾個丫鬟則跟在後面,一羣人歡聲笑語地就出了金屋閣,儘管人很多,卻並沒有很嚴肅或者浩浩蕩蕩的壓迫感,反而是和樂融融的,不時地吸引着過路的下人們的注視。
注視的同時,也不忘恭敬地跟金鑫問候,金鑫淡笑着點點頭,算是迴應了。
綠園離金屋閣很近,不多久便到了。
金鑫先讓人把布鋪在了草地上,而後擺上了幾個籃子裡的東西,然後,她脫了鞋,踩到布上,將蕾蕾放到了布上,隨後吩咐子琴:“把豐豐也放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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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完了。吃夜宵去了。希望大家閱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