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那個月夜他抱她離開柴房,那清冷的月色在她的心裡刻上了一道彎彎的月痕。自那以後,青蕪總想再一次看看那月色。
在軍中行動很下自由,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心裡卻累積出幾分不安。
入夜,衆人都已安歇,帳外唯有士兵巡邏的聲音。
她攬衣而起,靜靜地看了身邊的男人一眼,爲他拉攏被子,一個人悄悄掀起帳簾,遙望天邊的月,再也止不住心中的煩亂和不安,輕嘆一聲,往外走去。
她撫着自己的手臂,緩緩地走着,來往的士兵看她略帶憂鬱的臉龐,只看着她的行動,倒也沒有多加干涉。
如今,她就像找到安身立命之所,安靜地留在完顏祁的身邊。但相處的時日愈久,她愈發現自己竟漸漸離不開他了。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心思,若是她認定了只是爲了在找到爹爹之前有個落腳處,她便當這一切都是一場夢,日後再不會提起。
但,若是她動了心、擾了情,一切都變得複雜困難。
有太多她無法說出口的東西,有太多她無法不去想,卻又不敢去想的東西。
「夠了嗎?」身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她驚訝地拾起頭,才發現完顏祁不知何時已來到她的身邊。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他。
他便是那煩惱的根源啊!若沒有他,她不會如此輾轉難眠;若沒有他,她也無法就此安睡。
爲什麼都是他呢?
「風大,我們回去吧!」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龐,爲她冰冷的臉帶來一絲溫暖。
她不自覺的握住他的手取暖,貼在臉上,無意識地摩挲着。
「如果有一天我想離開,你會如何呢?」她的雙眼看似朦朧,彷佛在望着一個遙遠的地方。
完顏祁將她攬進懷裡,簡單地回答:「那就走吧!」
那一瞬間,她聽見心裡有個東西崩塌了。
原來,她的自由在自己手中,而不是掌握在這個男人手裡。
是他,給她這種自由。
她輕輕笑了,雲淡風輕地。她對自己說:亂世裡的聚和散,都由不得人。
「回去吧!」他從不強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對女人也不例外。沒這個必要啊!難道他還要特意去留一個女人嗎?
但是,今夜他卻是如此地不放心,竟跟在她身後走了那麼久,聽她低低嘆息,看她獨自惆悵,直到再也看不下去,出言打斷她的凝思。
「把你吵醒了。」她避開他的眼神。
他微微皺起眉頭,將她扣在懷裡,「你爲什麼總有這麼多心思?這樣很傻。」
她睜大眼睛,忍不住輕笑,「這樣傻嗎?」
「自尋煩惱。」他點點她的鼻頭,語氣裡不自覺地帶了一絲寵溺。
她皺皺鼻子,目光漸漸明朗起來,「說的對呀!真的很傻呢!」將自己置身於他的臂彎裡,彷彿不曾離開過他,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沒有,時間就在這一刻停止。
她感覺很安全、很溫暖,甚至帶了一絲幸福。
她何必去想那些不確定的事情呢?
「謝謝你。」她向他道謝,倒讓男人有些驚訝。
「哦?」完顏祁輕挑眉,「你想怎麼謝我?」
青蕪有些臉紅,將頭埋在他的胸前。
頭頂上的男人嘆息,「我想要的可不只是這樣。」
她卻將頭埋得更深,悄悄吐着舌頭。
忽然,他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進營帳。
「這麼幾步路,居然跟着你磨蹭了這麼久。」他低聲抱怨,那始終不敢擡頭的人兒忍不住笑了出來。
平州戰事漸起,軍中再帶着女眷已是大大的不便。
完顏祁派人送青蕪和西蘭回上京,安置在他的府裡。
臨上馬車時,完顏祁沒有來,青蕪安靜地坐在車裡,一句話也不說。她心裡竟是有些害怕去上京,怕在那裡遇見一些人,碰到一些事。而她心裡那點脆弱的平靜和渺小的快樂,實在不堪打擊。
若是可以,她寧願待在完顏祁的身邊,而不是獨自回上京。
可是,那男人永遠是征戰第一,她的存在與否對他來說不是一件重要的事。
西蘭耐不住寂寞,時常找些話聊。
「青蕪,你怎麼會來西京呢?」十句有九句青蕪是不應的,西蘭也只是隨口問問,沒想到青蕪卻回答了。
「找人。」青蕪表情柔和了些,似乎想起了什麼。
「找誰呀?」西蘭好奇地依過來。
「如果你告訴大人,他一定會幫你找的。」西蘭將他們兩人的關係看在眼裡,心裡着實爲青蕪感到高興。
青蕪身子一顫,扯出一抹虛軟的笑,「我也這麼打算呢!」
她爲西蘭攏攏被風吹散的頭髮,心疼這孩子的天真單純。
她心裡記着完顏祁待她的好,只盼望日後不會讓他爲難。
馬車疾行,而到達平州的兵馬,也許正在戰火的煙硝裡廝殺。
她不敢去想更多,只希望亂世早日結束,無論是誰統一河山,她只想侍奉爹爹安度晚年。可是,爹爹如今身在何方呢?
風吹起車簾,偶爾望過去,車外的天空裡,雲不知道要飄向哪裡。
她的未來和那不知方向的雲一般,渺茫。
手觸到腰側一個硬硬的東西,摸出來一看,是完顏祁爲她削的一把小木刀。他拿給她的時候這麼說:「幾時想跟我學刀法了,就告訴我。」
她沒應,只是把玩着小木刀,當作珍奇的禮物般。
此時,她拿出小木刀,當成護身符一樣的放在心口,微微笑了。
終於回到上京了,博格將青蕪和西蘭送進府裡,吩咐管事不可過分使喚她們,但該做的還是要做,畢竟青蕪只是完顏祁比較寵愛的女奴罷了。
不是女主人,也不可能成爲女主人。
博格的話裡透着這個意味,西蘭私下替青蕪抱不平,青蕪卻只是雲淡風輕地笑笑,「我從來沒想過這些。」
西蘭沉默了一下,語調歡快地問道:「青蕪啊!如果給你一個機會,你想不想做都統夫人呢?很風光的呀!」
青蕪不置可否地搖頭,「都統夫人就風光了嗎?再者,風光這種事,中看不中用。誰知道此時風光,日後是不是還能風光?」
西蘭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吐吐舌頭,「我不懂的啦!」
「永遠不懂纔好。」青蕪笑笑,繼續做着手中的活。
西蘭一直想不明白,爲什麼青蕪不懂得做粗活,連疊個衣服都不會,卻有一手這麼精細的繡工?
此時,青蕪便是在爲完顏祁做一件外衣,她細心地收好每一個針尾,不禁在想,是不是要學着唐朝的宮女,在衣服的內襟繡上一些字?
暗自搖頭,終究還是什麼都沒繡上。
青蕪收好尚未完成的衣服,站起來去汲水洗洗手腳。
水井在後院,她探探水溫,冰涼刺骨。她一咬牙,還是將髮辮解開,將頭髮浸在水裡。
好不容易忍着寒冷,將頭髮略微清洗乾淨,她用布擦着頭髮,不經意發現黑亮的髮絲中竟夾雜着一兩根白髮。
腰間還彆着那把小木刀,青蕪卻希望那是一把真的刀,那麼她就可以將頭髮割斷,落了個輕鬆自在。
「你是新來的?」一個清脆的女孩聲音響起,只是,那漢語說得有些生硬。
青蕪擡頭一看,是個衣着華貴的女孩坐在迴廊的欄杆上,她穿着水綠色的衣服,一雙大眼睛眨呀眨的,帶着好奇看她。
青蕪應了一聲,將盆裡的水潑掉,端着乾淨的盆就要離開。
「等等啊!」那女孩跳下欄杆,擋住她的去路。
「小姐有什麼吩咐?」
「我很無聊,你陪我玩玩,好不好?」女孩嬌俏可愛地說着。
青蕪有些爲難,「小姐,奴婢還要幹活。」
「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我很久沒看過像你這麼漂亮又讓人舒服的小姊姊了。」女孩一努嘴,說什麼都不肯放青蕪離開。
青蕪只得放下水盆,被小姑娘拉着跑到後院的門口。
「小姐,門上有鎖啊!」
「別喊我小姐了,叫我阿寧好了。」阿寧快活一笑,挽起袖子,「看我的!」說着,她拿起一塊大石頭,使勁砸着那個鎖。
她砸累了,還讓青蕪接手。青蕪的力氣比她還小,不一會兒兩人就氣喘吁吁的,而那把鎖還安然無恙。
她們互相看看對方散亂的頭髮,不禁笑了起來。
「小姊姊,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青蕪。我叫青蕪。」青蕪拿出帕子,替阿寧拭去額上的汗。
「呀!我從沒見過像青蕪姊姊這麼溫柔的人呢!」阿寧開心地握住她的手, 「我決定了,以後你就一直在祁哥哥的府裡陪我!」
青蕪心裡一愣,祁哥哥?
「阿寧,你姓完顏吧?」她含笑問着。
「嗯!姊姊,你真聰明。」阿寧搖着她的手,「我爹爹已經把我許給祁哥哥了,他老人家很賞識祁哥哥呢!」
青蕪心裡重重一震。
完顏祁從來沒說過他有這麼一個可愛的未婚妻啊!
輕扯出一抹笑。她又有什麼資格責備遠在平州的完顏祁呢?她不是也沒坦誠過自己的身世嗎?
他們兩個人,從來都沒有想過將來。
「阿寧,你喜歡你的祁哥哥嗎?」握住阿寧的手,青蕪像姊姊一般,親切地問着。
「嗯!很喜歡很喜歡。雖然祁哥哥不懂得討女孩子歡心,但是這樣的男人很專一呢!我就喜歡他這樣。」阿寧一說到完顏祁,整個人就興奮起來。
青蕪帶着一絲寵溺看着她,「我想,你會是一個好妻子的。」
阿寧更開心了,卻忽然想到什麼似的,不禁有些垂頭喪氣。
「怎麼了?」青蕪關切地問着。她喜歡這個女孩子,彷彿來自一種天性上的親近,而阿寧不高興了,她也跟着心情低落了。
她忽然意識到,也許阿寧真的是她的表妹呢!她看着阿寧的眼神裡又多了一分親切。
「祁哥哥出征前,我問他幾時娶我。」阿寧不開心地說着,「他卻很冷淡地看了我一眼,說他從來沒有允過我什麼。」
青蕪又是一怔。
這個完顏祁啊!竟這樣回答一個女孩子。
她的心上有一絲苦,有一絲甜,纏繞着,漸漸地密起來,化不開了。
「青蕪姊姊,你從平州來,那你見過祁哥哥了嗎?」阿寧搖着她的手問道,「你在想什麼呢?我問了你好幾次了,到底想誰想這麼出神呀?」兩片紅暈襲上青蕪白皙的臉頰。
她的笑裡帶着羞澀,「沒有,我只是覺得,我更加了解一個人了。」
「那個人是誰啊?青蕪姊姊。」阿寧好奇地追問。
「那個人你也認識的。」青蕪含笑看她。
「是誰呢?」阿寧託着腮左想右想,一連說了好幾個名字,卻馬上又搖頭否定了,覺得那些人還不配讓青蕪姊姊這樣想着。
「我知道了!是祁哥哥對不對?」阿寧忽然大喊起來。
青蕪仍舊微笑着,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她看看天邊的彩霞,溫柔地說着:「天色晚了,我們回去吧!」
阿寧嘟囔着說道:「我就知道,大家都會喜歡祁哥哥的。這下怎麼辦呢?我喜歡祁哥哥,也喜歡青蕪姊姊,該怎麼辦纔好?」
青蕪忍不住拍拍她的頭,「你還小,煩惱這個做什麼?」
「我不小了呀!可以嫁給祁哥哥了!」
「等他回來,讓他娶你吧!」
「那你怎麼辦?我也捨不得你呢!」阿寧看起來非常煩惱。
青蕪又是淡笑,「我把他記在心裡。」
「姊姊,我不明白呢!」
「等你長大就會明白了。」
「現在就告訴我吧!」
青蕪一逕笑着,怎麼都不肯說了。
完顏祁,祁,她從來不曾這麼喊過他,如今卻希望他就在眼前,可以讓她這麼喚上一聲……
兩人手拉着手一起回到前院,博格正在大發雷霆,說是府裡來了貴客,居然沒人去接待,丟盡了都統大人的臉。
他一看到青蕪進來,冷哼一聲:「你也要一起責罰!一定又偷懶了。」
青蕪低下頭,靜靜地退到一邊。
阿寧卻看不過去,嬌喝一聲:「博格,你這是在做什麼?」
博格這纔看到她,連忙單膝跪地,「郡主息怒,小的只是在教訓下人。」
青蕪心裡一震,望着完顏寧露出一絲淡淡的笑。阿寧是郡主啊!那真的是她的妹妹了。
完顏寧冷睨他一眼,「我好好的興致都給你破壞了。你下去吧!今天別再讓我看到你。」
博格應着,走到一半又回頭,指着青蕪說道:「郡主要小心這個女人。」
這話是用極快的女真語說的,青蕪聽不大明白。她只看到完顏寧粉臉一寒,冷哼一聲,博格不敢多說什麼,陰狠地看了青蕪一眼才退出去。
打發掉博格,完顏寧正想拉着青蕪多說些話,可送她來的人也到了門口。
「郡主,王爺請您回去。」來的是遼國的降臣耶律廣。他恭敬地站在花廳門口,目光掠過在場所有人。
當他看到站在完顏寧身邊的青蕪時,目光猛地一緊。
青蕪也看到他了,剎那間臉色煞白。她悄悄挪着步子,想躲進人羣,偏偏完顏寧抓着她的手不放,她只好硬着頭皮站在那裡。
她認得這個耶律廣,他和她皇兄是要好的朋友,看他的樣子,應該也是認出她來了。
「我馬上就回去。」完顏寧對耶律廣道,惋惜地看着青蕪,「下次再來找你玩!」
青蕪勉強露出一個笑容,目送她離去。
耶律廣將完顏寧送上馬車後,找了個藉口留下,而完顏寧一向不喜歡降了大金的遼人,也不去管他,自己先回去了。
耶律廣折到偏門,打點些銀子,讓門人喚青蕪出來。他這才知道,青蕪在這府裡,不僅僅是個下人。
青蕪匆匆出了偏門,兩人站在僻靜的角落,卻一直沉默着,始終沒人開口說話。
半晌,耶律廣冷哼一聲,「真沒想到堂堂大遼的公主耶律清筠竟會做了金人的女奴!」耶律廣的眼中滿是不屑。
青蕪顫抖着雙脣說不出話來,既無法爲自己辯駁,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你骨子裡有一半是金人骯髒的血液,所以你就迫不及待地投奔你的舅舅來了?你就和你那個金人的娘一樣不知廉恥!」
「啪!」的一聲,一記清脆的耳光甩上耶律廣的臉。
「無論我做了什麼,也只有耶律應可以來討個公道。至於你,膽敢侮辱我娘,我拚死做一個寡廉鮮恥的女人,也要拿下你的項上人頭!」
耶律廣呸了一聲,「我雖然降了金人,但我無時無刻不想着要復國。只要時機成熟,我就帶着他們的機密投奔耶律大石,不像你,甘心做個金人的暖牀女奴!哈,我倒忘了,你本來就是半個金人!」
青蕪厲聲喝道:「住口!」冰冷的目光中透出寒冷和威嚴,不經意間便展現了出身皇家的尊貴,「你只要告訴我,我皇兄是生是死?」
耶律廣一時竟被她的氣勢鎮住,頹然地說道:「戰死了,比我光彩百倍!」
青蕪遙望遠方,輕抹去眼角的淚水,對耶律廣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各自珍重吧!你再不要來找我了。」
耶律廣看着她緩緩轉過身去,像是揹負了無盡的悲哀,他忽然覺得自己說的太過分了。
青蕪走了幾步,停下來,輕嘆一聲:「我娘她一生淒涼,客死異鄉,我這個做女兒的雖然來到上京,卻無能帶回她的骨灰。爲何你還不肯放過她,竟要這般侮辱她!」
她搖搖頭,不去聽耶律廣說了什麼,目光凝在天邊的一處。
上天啊!禰會放過這些善良的人們嗎?
青蕪一個人回到自己的住處,什麼也不吃,什麼也不喝。
西蘭擔心地看着她,卻又不敢問她怎麼了。
青蕪託人取來一炷香,點燃了朝天邊遙拜,祭奠她的親人。
猶記當年她還是父皇和母妃的掌上明珠、備受寵愛的清筠公主,然而,國家突然遭逢鉅變,令人措手不及。
先是皇兄率兵出戰,生死未卜。
接着母妃病死,魂歸九天,臨死時喃喃念着那將她嫁來卻又攻她河山的父兄。青蕪在一旁聽得分明,她知道母親不是怨恨,而是無奈。母親至死還祈求着天下太平,父兄和丈夫兩方都能相安無事。
而失去母妃的父皇彷彿老了好幾歲,他御駕親征,卻讓親隨送走青蕪,安置在偏遠的鄉村裡。
青蕪明白父皇的苦心,知道父皇希望她能平安地度過一生。
然而,那些親隨一一離去,奔赴戰場,她身爲人女,如何能置身事外?
她不求能化解干戈,更不去想復國報仇,她只盼望能夠找到父親,無論身處什麼境地,都侍奉他到老。
她一介女流,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誰能料到,她隻身一人上了西京,卻被當作漢人獻給了完顏祁。
她心裡縱有萬般委屈,卻不得不吞進肚子裡,唯有深夜時那個男人的一點點溫柔安慰了她。
她心裡一直記着他不經意間待她的好,她從沒有那樣真切地體會過溫情的可貴。
她如飛蛾撲火一般,一點點將完顏祁的名字、影子裝進了心裡。
但是,爲什麼要在她願意平靜接受的時候,提醒她是遼國公主的事實?!
已經到了上京了,她到底該何去何從?
深夜了,月色還是那樣美好。
青蕪一個人坐在廊間,看着月亮出神。
她左右思量,輾轉反側,卻只披了一件衣服就出來。
她記得那次她問完顏祁,若是有一天她想離開,他會如何?
完顏祁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說:那就走吧!
她問得輕巧,他回答得也很清淡。
而今事過境遷,此時她若是再見着完顏祁,再問這麼一個問題,他會如何回答呢?
脣邊勾起一抹笑,青蕪暗自責備自己的蠢笨。
他會怎麼回答呢?自然是和往常一樣的答案了。
完顏祁這個人,從來不會去強留不屬於他的東西,從來不會。
她只是他生命裡的一個偶然,來時如薄霧,去時,也是如朝露。
他不問她究竟是誰,不問呵……
不必再苦苦思量了,她該怎麼做,不是已經很明白了嗎?
她一直將自己的身世壓在心底,不讓自己去想,不讓自己去回憶舊日的時光。她知道那是不能想的,只要一想到從前的地位和榮華富貴,她如何能忍受現在這種無名無分的日子?她跟着完顏祁究竟算什麼?!
耶律廣說的對,她是堂堂的大遼公主,難道真的能毫不計較地跟着不知對她是什麼心意的完顏祁?
她知道自己不能。
當初花了多少心血纔將過去的一切隱藏在心底最深處,而現在,她再也無法控制心裡涌上的一陣陣疼痛。她拋棄了尊嚴這般折殺自己,到頭來,那個男人未必會將她放在心上。到那時,她又情何以堪?
她害怕那一天的到來,彷佛她曾經的委曲求全不過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或許,她就會被拋棄,成爲另一個人的女奴;或許,完顏祁娶了阿寧,而她只能讓嫉妒啃噬她的心,讓瘋狂撕扯她的身體。
她還能如何呢?
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她再也無法對抗心裡那個不安焦慮恐懼悲傷的自己,再也無法做個什麼都不想的青蕪了。
眼睛乾澀得發疼,她輕輕嘲笑自己,爲什麼哭不出來呢?
也許,這就是她悲慘的命運。孤零零地來,也註定了孤零零地走,然後在茫茫塵煙裡消失無蹤。
她,該走了。
她記得他對她的好,就不願日後讓他爲難,不想讓阿寧難過。
阿寧,真的是她的妹妹呢!阿寧的父親是母親的哥哥吧?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那個她喊了姊姊的人,身上和她流着一半相同的血液。
站起身,輕聲進屋,約略收拾了一下,目光停在那件衣服上。
青蕪輕嘆一聲,此時還走不得,這衣服還沒做完呢!
她拿起針線,藉着月光一針一線地縫完袖口。
冰涼的感覺滴在手背上,定睛一看,是一滴晶瑩剔透的淚。
她哭了?爲了離開這個男人而哭了。
莫非,她和任何人都是如此地緣淺?
再擡頭,東方已微熹。城裡早就熱鬧起來,聽說是平叛的大軍勝利歸來了,府裡也忙碌着,因爲完顏祁就要回來了。
青蕪只有一個小小的包袱,拿了一些衣物和一些銀兩,她心想,完顏祁應該不會和她計較這些的。
她一個人出了偏門,競沒有人過問。
一個人走在大街上,莫名地有些茫然。走了幾步,不期然看見那人。
他正在和別人說話,右手不知在比畫什麼。
青蕪站在哪裡無法動彈,等着他發現她的存在。
他看過來了,右手停在半空中,有一瞬間的怔仲,隨後目光幽冷起來,臉上卻平靜得看不出什麼異樣。
他微微點頭,彷彿在說:你想走,便走吧!
青蕪禁不住轉過身去,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讓哭聲逸出來。
如她所料,他答應得如此輕易,而她自己又想求什麼呢?
恍惚中,她邁開腳步,衣袖沾溼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