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山巷乃是岢嵐勾欄密集之地。
要是照往常,絕大多數的酒肆妓寨到凌晨時也都打烊歇業了。
不過,這兩天數千原先駐守太原的天雄軍將卒,已隨葛伯欒、王番等人第一批進駐岢嵐城。
這也爲銀山巷徹夜繁榮帶來一大批滿心想着異地嚐鮮的客源。
徐懷他們往銀山巷馳來,這裡正燈紅酒綠之時;巷子裡站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羣,大多身穿禁軍低層武吏兵服。
兩邊的鋪樓皆燈火通明。
即便巷子裡側暖香樓鬧出這麼大事裡,也不妨礙絲竹笙簫之音以及那些誘人發|浪的嬌笑聲,從一間間雅閣裡隱約傳出。
也有一些窗閣子打開來,不少校尉級的中高級武臣直接穿着將袍探頭出來,朝出事的暖香樓方向張望過去。
許忠帶人趕到南裕巷報信,潘成虎也沒有閒着,已經從官廳帶了一隊值守的人馬趕到銀山巷待命。
不過,潘成虎能盤據歇山虎十數年不倒,卻也是老奸巨滑,沒事不會貿然行事。
他帶領二十名值宿將卒是提前趕到銀山巷了,但都還留在巷子口,並沒有急着趕去銀山巷裡側的暖香樓彈壓鬧事將卒。
他讓將卒守在巷子口,他自己則坐到巷口的一家酒肆底樓,大馬關刀的飲着店家孝敬的上等佳茗。
這時候看到徐懷他們趕過來,他走出來看鄭壽,卻還是下意識問徐懷:“監軍使有何吩咐?”
“諸事都聽鄭爺吩咐。”徐武坤見徐懷沒有理會潘成虎,而是皺着眉頭往兩邊的酒樓茶肆望過去,他翻身下馬來,跟潘成虎說道。
鄭壽原本就是禁軍武吏,六年前奉命護送王番秘使赤扈,歷經九死一生的劫難才歸汴京,也因此因功得授武臣散官御武校尉。
監軍使院設十名軍虞侯,王番也明確說了軍虞侯皆受鄭壽管制。
潘成虎先張口問徐懷,鄭壽也沒有多想,畢竟潘成虎跟徐懷他們打了那麼久的交道,恩仇交織,有什麼問題直接問,更多可以說是習慣。
這會兒見潘成虎徵詢的看過來,鄭壽還不清楚暖香樓到底是怎麼一個情況,但看銀山巷酒樓妓寨都燈火通明,不知道天雄軍與城中官員有多少人這時候還在這裡玩樂飲宴,他臉色也是陰沉,問道:“前面什麼情況?”
潘成虎提早過來時間不久,但也打聽了一些消息,說道:“暖香樓店家是一個蕃戶,店裡姑娘都是胡姬,這是太原難以享受到的,便有不少人上門去嚐個鮮。但是呢,人太多,那幾個姑娘伺候了幾輪抵擋不住,便有人嫌棄怠慢先出手傷人。幾個混帳傢伙被暖香樓驅趕出來不甘願,回到軍營就拉出百多號人來……”
鄭壽皺着眉頭說道:“我們先過去看看吧。”
鄭壽語氣也有些鬆動。
要是僅有十數天雄軍兵卒犯禁,他當然可以下令狠狠收拾一頓,甚至亂棒先打上一通都沒有問題。
不過,銀山巷有這麼多的天雄軍將吏跑過來飲宴狎妓,直接惹事的將卒也有上百人,他真要強硬彈壓,鄭壽很懷疑這些驕兵悍將會出手反抗。
那動靜就有點大了。
朱芝、朱桐兄弟二人看到這場面,心頭也是怯了,也沒有從南裕巷出來時的氣勢洶洶。
他們二人曾隨朱沆赴任靜江府,心裡再瞧不起軍中這些中下層武夫,也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
但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沒有轉身走開的道理。
…………
…………
暖香樓在銀山巷最裡側,不怎麼起眼,臨街僅是兩層鋪樓,徐懷他們隔着遠看不見裡側的院落有多大,此時被百餘披甲執銳的甲卒圍得嚴嚴實實。
“來者何人?”
看到徐懷他們靠近過來,當即便有二三十甲卒走上前來,爲首之人沒有戴鐵盔,但一身鱗甲在火把照耀下熠熠生輝,身形健碩,手按住腰間的佩刀,眼神梟戾的盯住鄭壽、徐懷等人,不客氣的攔住去路。
“監軍使院得稟爾等擅出兵營,聚集於此滋惹是非,”
鄭壽陰沉的盯住那人,暗感頭痛,天雄軍中能穿鱗甲者地位不會太低,怎麼也是一個都將,而這麼一人竟然只是負責在外圍封鎖道路,到底是誰在這麼一個破妓寨吃了虧想找回過場,問道,
“誰是主事的,叫他過來見我。”
“呸,啥狗屁監軍使院,聽都沒有聽說過,”那人將一口濃痰狠狠啐地上,蠻橫的說道,“暖香樓藏有敵間,我等奉命搜捕——你們莫非暗中通敵,急巴巴的趕過來想將敵間放走?”
見這些人違禁出沒軍營在城中鬧事,非但不忌憚監軍使院,竟然倒打一耙,往他們頭上先潑暗通敵間的污水,潘成虎、朱芝、朱桐、許忠等人都要氣笑了。
跟這些驕兵悍將比起來,之前五百囚卒氣憤每日飯食都是陳糧爛谷,停聚黃龍坡驛討個公道,似乎更理直氣壯啊。
雖說白天潘成虎、朱芝、朱桐等軍虞候都隨王番、朱沆拜見過葛伯奕、葛懷聰等天雄軍將帥,大家也一再聲稱說要整飭軍紀,午後朱沆還在官廳召集衆人說了半天的約束之法,但今天監軍使院才第一次開張啊。
就像大姑娘頭回上花轎,即便之前聽人說很多,真躺到牀上,有幾個人真知道這腿要怎麼叉開?
而這些驕兵悍將是葛伯奕從太原帶過來的,可以說是西路軍都統制葛伯奕的嫡系兵馬,他們毫無顧忌的擺出這樣的架勢,不要說朱芝、朱桐、許忠了,鄭壽、潘成虎、徐武坤他們心裡也犯忤啊。
“媽勒個巴子,”
天雄軍作爲禁軍精銳,哪裡有半點大戰在即的樣子?
徐懷原本還想着過來後先摸清暖香樓這事背後有沒有其他蹊蹺,但馳馬來到銀山巷看到這麼多大小將吏都跑出軍營到銀山巷狎妓飲酒,起了衝突竟然肆無忌憚將兵馬從軍營里拉出來鬧事,就窩着一口火氣極待發泄。
暖香樓乃是蕃戶經營這事背後不管有無蹊蹺,就憑這些驕兵悍將的作派,徐懷現在更不懷疑這次北征伐燕一定會受重挫。
這些驕兵悍將完全不將監軍使院當回事,竟然想要用暴力將他們擋在暖香樓之外,徐懷當即就拽緊僵繩,驅馬往前衝出兩步,又猛然將馬拉高過來,揚蹄往前踢去,逼那武將往右側閃躲,手中的馬鞭以更快的速度往那人兜頭狠抽過來,破口罵道,
“誰他媽是管事的,沒膽過來參見我家鄭爺,你他媽是從哪個騷貨褲襠漏出來的雜碎,敢對我家鄭爺呲牙咧嘴?”
“……”那武將閃躲速度已經夠快了,臉頰還是被鞭梢抽出一道血淋淋的血痕。
“哪來的狗雜種!”那武將當即也是暴怒,血臉猙獰大罵,手按在腰間挎刀,作勢就要拔刀斬來。
“敢對監軍使院軍虞候拔刀,你他娘找死!小爺今日就來成全你!”
徐懷身子往側前飛撲而出,手中破鋒刀帶鞘往那武將面門要害擊去。
這武將身手不弱,身子往後急挫,避開徐懷這暴烈一擊,但他這時候再想拔刀已是不及,徐懷貼身欺近過來,拳肘有如雷霆一般貼着他的面門暴打。
那武將穿了鱗甲,身上不怕拳腳,但面門、襠部不敢不防護,短短數瞬間,與徐懷拳肘膝腳對攻十數下,就打得連連後退,最終被徐懷以一記橫肘,像重錘般狠狠的砸在他的肩頸處,人直接被打閉過氣去,重重倒巷道上。
最先站出來的十數天雄軍兵卒,皆持長槍,看到都將被徐懷打倒,當下就有三人暴喝着舉槍朝徐懷戳刺過來。
徐懷閃躍兩步,讓開正面,然後暴然拔刀將三支長槍齊刃腳處削斷。
這時候還有一名天雄軍將卒舉槍惡狠狠刺殺過來,徐懷張開手,將那杆長槍夾於腋下,猛然間拉扯,將那兵卒猝不及防的拉到跟前,矮身前躍便一個肘錘打出。
徐懷心裡也恨,這一擊沒有留情,那人胸口似被重錘砸中,皮甲也不能卸掉巨勁,那人都能清晰的聽到“咔嚓”從胸口傳來,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後橫飛而去,在半空也控制不住的張開口噴血。
那杆長槍還在徐懷手中。
徐懷手裡也沒有停,以尾杆當槍頭,戳刺橫掃,雖說槍桿質量太差,受不住徐懷的巨力,暴擊數下就崩斷,但也有四人或腰腋間被巨力抽掃或胸腹間被槍桿撞打而倒地。
徐懷咆哮般暴喝道:“還他媽有誰活膩了,再上來找死!”
這些驕兵悍將不怕惹事,也不怕傷人,但問題是要能惹得事,要能傷得人?
徐懷眨眼間連傷他們五六人,自己卻連根毛都沒有掉,即便要找回過場,也不可能再分散上前送人頭啊。
剩下十多兵卒沒有再上前,但也沒有退後,而是聚作一團,將長槍斜指向徐懷,防備他會暴起出手。
再一次見識到徐懷暴烈的性情,上前不問青紅皁白,幾個眨眼間的工夫就直接將數名天雄軍將卒暴打倒地,鄭壽、潘成虎、許忠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但他們這時候沒有退路可選。
在天雄軍將卒眼裡,監軍使院是自成一體。
不要說監軍使院的顏面需要他們來撐,更關鍵是這時候真要在銀山巷大打出手,這些驕兵悍將會放過他們,只盯住徐懷一人嗎?
當然,不用他們吩咐,在徐武坤的指揮下,潘成虎直接從官廳帶過來的二十名兵卒,已經拔刀舉盾、平端長槍往側前推進,在徐懷兩側結陣,與這些驕兵悍將對峙。
朱芝、朱桐兄弟二人卻有些小激動,他們沒有下馬,卻拔出刀來驅馬上前,喝令這些驕兵悍將退後。
然而,不提在銀山巷別處飲宴狎妓的天雄軍將吏,單在暖香樓前鬧事的兵馬就有百餘人,他們是興沖沖跑過來鬧事的,這時候哪裡肯吃這個虧?
看這邊被打傷人,還對峙起來,百餘甲卒拔刀舉槍往這邊聚起來,仗着人多勢衆,將徐懷他們包圍起來。
“我等在此搜捕敵間,哪來的雜碎敢傷我天雄軍將卒,繳了他們的刀槍,都捆起來給王番郎君!”一名身穿便服的青年從人羣后走出來,輕蔑的打過鄭壽、徐懷、徐武坤、朱芝、潘成虎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