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有大股精銳騎兵藏在淮川北面,你們全力攻城的時候沒有防備,被捅了屁股?”
摩黎忽並沒有等徹底盡殲南朝在焦陂、柴集之敵再行南下。
這些潰兵逃卒暫時借河灣、蘆葦蕩地形躲藏,但在汝水、潁水、淮水圍合之下已成甕中之鱉,他們下一步攻略的重點,乃是奪取淮川。
淮川東踞汝口而立,南濱淮水;在楚山城剛剛建成雛形之際,淮川乃是淮水上游最爲重要的水陸碼頭。
奪淮川,汴梁楚軍纔可以從容不迫的往楚山、青衣嶺進逼而去,去啃楚山這根硬骨頭。
奪淮川,汝陰則成孤城,陷汝陰,東路平燕軍則徹底打開南攻壽春的通道。
當然,即便於焦陂以東盡殲宣威軍主力,摩黎忽、仲長卿也不覺得淮川城就一定能唾手可得。
淮川以南乃潢川、光山,猶有三四千宣威軍兵馬駐守,可以沿小潢河等河流乘船快速北上增援淮川;在淮川西南師溪河口,乃是楚山行營所轄的羅山,有絕不容他們輕視的三千楚山精銳駐守那裡,主將乃是桐柏山後起之秀徐心庵。
羅山以西,則是信陽城,楚山在那裡也有駐軍。
考慮到駐守羅山的楚山精銳,在得到消息之後,最早明日日上三竿之時就能抵達淮川城下。
那時候他們僅僅攻破城門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有足夠的兵馬控制全城,並壓制住楚山援軍無法登岸,纔算真正奪下淮川城。
摩黎忽考慮闊惕所部兵力有限,作爲前鋒,即便能趁守軍惶恐混亂之際快速攻下一兩座城門,但想在明天天亮之前控制全城猶力有未逮。
因此,將宣威軍在焦陂、柴集一線有組織的抵抗都打潰之後,摩黎忽除了留下萬餘步騎駐守焦陂、柴集等營寨,以便次日繼續圍殺潰兵,其他兵馬都在短暫休整之後,趕在天暮之前連夜分作兩部南下,往淮川城方向挺進。
摩黎忽未曾想到他與仲長卿率步騎一萬餘衆,距離淮川城還有三十里時,遭遇前鋒信使倉皇來報說,闊惕非但沒能攻入淮川城,竟然還叫一支突然出現在淮川以北的騎兵突襲打潰了。
闊惕所部損兵折將三四百人衆不說,就算是闊惕本人猝不及防間也慘受箭創,不得不集結殘部退到距離淮川十數裡外的一座殘破村寨休整。
淮川以北,怎麼可能會有成建制的南朝騎兵出沒?
摩黎忽坐馬鞍上又驚又疑,環顧四周。
月色雖好,但視野也難及遠,遠處曠野、田埂、樹林、村舍黑黢黢一片。
他不難猜測這支騎兵極可能是楚山精銳,但問題是楚山到底有多少人馬鑽進淮川了?然而闊惕所遣信使也是一問三不知,氣得摩黎忽要拿鞭子抽人,怒斥道:“一羣傲慢無能的蠢貨,叫人捅了屁股,卻連敵人從何處出現,都不搞清楚!”
仲長卿臉色陰沉的朝四周張望過去。
仲長卿親率三千馬步軍與摩黎忽所親率的兩千赤扈精銳騎兵混編,作爲第二批人馬同行南下,但考慮到闊惕所部作爲前鋒,一點攻城器械都沒有攜帶,掩襲淮川城有可能受阻,他們隨行攜帶雲梯等簡單器械,速度因此被拖慢下來。
除開有大量斥侯散於外圍一路隨行外,在得知闊惕所部強攻淮川時遇襲的消息,摩黎忽又派出雙倍的斥侯往外圍搜索,但此時並沒有覺察到異常。
“徐懷用兵奇詭難測,但楚山進入汝水左岸的兵馬,必然不會多。要不然的話,楚山軍絕對會趕在闊惕千戶傳信過來之前,分兵朝我們突襲過來!”仲長卿翻身下馬,走到摩黎忽身邊,語氣堅定的說道。
摩黎忽臉沉如水。
赤扈人最重視軍情刺探,同時也善於隱藏自己的行蹤,在軍事行動之前通常都會派出大量的斥候,恨不能將戰場附近的角角落落翻一個遍。
然而,爲迷惑劉獻及傅潛等宣威軍諸將,摩黎忽此次率部從陳州渡潁水一路潛行南下。
爲了不暴露行蹤,以免將兩萬宣威軍人馬驚走,直到從回龍河東進襲擊宣威軍側後、將其合圍,摩黎忽都沒有往焦陂以南派出斥侯。
他卻不想因此叫楚山精銳滲透進來,叫他們毫無察覺。
仲長卿着人在左右多點燃幾支火把,他將淮水北岸的潁州蔡州堪輿圖鋪開馬鞍上,說道:
“徐懷能征善戰不假,但他身爲王孝成之子,生性又狡詭狠忍,與桐柏山衆人潛伏多年而崛起,南朝士臣向來多有猜忌——這是南朝皇帝下詔爲王孝成平反,也難以猝然改變的。可想而知,劉獻、傅潛往焦陂出兵沒有知會楚山,不是難以理解的事情。要不然,徐懷即便不極力勸阻,也會提前率兵馬進入焦陂與劉獻、傅潛會合。徐懷哪怕是爲楚山的利益,也絕對輕易不會叫宣威軍獨進。由之可知,徐懷必是事後得知劉獻出兵之事,倉促間率少量精銳乘船過來,還是午後登岸進入淮川以北地區,我軍斥侯這纔將他們漏了過去……”
摩黎忽眺望蒼穹之下昏晦的曠野,增派出去的斥侯此時應該已經將左右六七裡方圓都搜了一遍,但現在還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汝潁之間除了分佈一些小片的雜木林外,皆是一馬平川之地。
即便是月夜,也難以相信真要有大股兵馬埋伏,會逃過會如此細密的捕查。
同時摩黎忽也相信仲長卿的判斷。
他接觸楚山精銳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二皇子使他率兵馬給嶽海樓所領楚軍助陣,也是看重他與楚山衆人多次交鋒。以他對徐懷的瞭解,徐懷倘若在淮川以北有一千精銳騎兵,又成功的瞞過他們的視野,絕對不會僅僅滿足於重創闊惕所部這點人馬。
楚山軍也極擅夜戰。
雖說他們此行有五千步騎南下淮川,但真要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楚山精銳趁夜突襲,仲長卿所部根本來不及結陣自守,註定第一時間就會被殺潰。
全軍被攪亂,什麼情況都摸不清楚,到處一片混亂,摩黎忽並不覺得他除了下令本族騎兵往四面八方逃散避讓,還有能其他作爲。
摩黎忽又將闊惕所遣信使喊到跟前詢問被襲之前的詳情。
“能有如此精絕箭術者,斷是徐懷本人無疑,”仲長卿說道,“而種種跡象也表明徐懷起初僅率極少量的精銳進城,將闊惕所部注意力吸引到城頭之後,再使暗藏城外兵馬掩襲闊惕其部側後。這麼做,不僅能出其不意掩殺闊惕所部,更爲重要的此舉能振作城中軍民的士氣,絕對要比直接率二三百精銳進城助防,要高妙得多……”
“不錯,”摩黎忽當下也有決斷,下令道,“諸百戶將聽令,諸部即刻分護左右及前後翼,每十人隊間五十步,每百人隊間三百步!月至中天時,諸部皆需圍合於淮川城下……”
既然斷定徐懷身邊僅有二三百精銳在淮川,即便也料到闊惕所部被襲潰會令淮川軍民士氣大振,但摩黎忽也斷沒有錯過擒殺徐懷的良機。
倘若這趟真能成功擒殺徐懷,南朝在桐柏山東段山脈經營數年的堅固防線,將會因爲失去徐懷這個主心骨而變得脆弱。
即便不能擒殺徐懷,最終迫使徐懷狼狽逃走,也能大挫楚山聲勢,令楚山這塊硬骨頭變得不再那麼難啃。
此時不能確定,徐懷在淮川城外就完全沒有暗藏小股精銳,爲避免仲長卿所部行軍受干擾,摩黎忽當機立斷,使兩千騎兵徹底打散開來,將仲長卿其部圍護在當中往淮川城突進。
淮川軍民很可能叫徐懷用小手段激揚起來,摩黎忽當然不會將部族精銳消耗於攻城戰中,攻城消耗還得仲長卿所部來承擔;也必然離不開仲長卿所部此行所攜帶的雲梯等攻城器械。
本族騎兵分散開來,也更加不畏夜襲,即便遭遇大股襲敵,也完全可以往四周平野散走避讓。
與此同時,摩黎忽與仲長卿又着人北上傳令,除了後續也已經出發的三千人馬加強警戒繼續進軍外,他們還要將留守焦陂、柴集的兵馬,都連夜調動南下。
不管怎麼說,擒殺徐懷、攻陷淮川城,要遠比繼續留在焦陂、柴集等地圍殲躲藏河灣、蘆葦蕩裡數千潰兵重要得多。
攻陷淮川城,這些潰兵也逃不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