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徐懷說起他對契丹殘部的打算,柳瓊兒略作沉思道:
“這麼說,蕭姐姐與蕭柏那邊也要派遣一些人手照料起居……”
徐懷謀算着契丹殘部盤踞邛崍山西麓以爲退路或者將來作爲向吐蕃高地進行擴張的跳板,除了之前派遣的近百名匠師要在契丹殘部裡紮根下來外,還應該再多派些人手借照料蕭燕菡及蕭柏母子起居的名義,以便進一步擴大在契丹殘部內部的影響力,加快對契丹殘部的融合。
當然,爲免日後生出間隙,這層心思還需要提前挑明。
不過,徐懷現在頭疼的卻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去傳這口信,他現在也不想在制司內部太早將這層謀算挑明——一旦有退路之想,則會削弱內部的意志與決心。
徐懷頭疼的拍拍額頭說道:“等確認邛崍山裡確有通道前往朵甘思之後再說吧……”
“對了,史先生前些日子着人蒐集羊毛羊絨搓紡紗線,還召集一些織師琢磨這羊毛紗線要如何用纔是最好,”王萱想起一件事,問道,“我????????????????倒想起前朝有西域胡商販售羊紗帔子的記載,便着織師先織了一些帔子出來。史先生說過夫君歸來第一時間就要看這些的,夜宴時史先生可有提及?”
“今日夜宴主要是爲鄔散榮、蕭泫等人接風洗塵,史軫卻沒有急着說羊毛搓紡之事,”徐懷說道,“都已經織了一些帔子出來了?快着人取來給我看看……”
史軫返回泌陽已經有三個月了,徐懷也迫切想知道羊絨搓紡之事的進展。
當然,徐懷很肯定羊毛羊絨肯定是能用於紡織的,但當世織造造技術能不能適用於毛料紡織,以及羊毛羊絨的品種有多大的區別,徐懷心裡卻沒有底,這些都是眼下急需要先搞清楚的。
雖說京襄有限的山地草場都集中用來牧養牛馬,但地方上很多稍有餘裕的民戶都會在開春抓兩三隻羊羔,餵養到年尾宰殺吃肉或賣出補貼家用。
甚至也有一些地方在前朝時就有仿效羌人、於春夏之交將羊兒褪落的羊毛羊絨蒐集起來製作氈帽的傳統。
即便中原地區所飼養的羊毛短少絨,春夏之交褪落的羊絨也很有限,但史軫回到泌陽之後令人着意蒐集,前期用於驗證搓紡的羊毛羊絨卻是不缺的。
吩咐下去,侍女很快將十數捆搓紡成的毛紗線以及十數條織成的帔子拿過來給徐懷看。
帔子乃前朝女子常披於肩背、繞於臂肘間的裝飾條帶,色彩絢麗,以襯女子儀容,當世日常生活中已經很少見到帔子,但存世不少,主要拿繡花棉布、絹綢等縫製而成。
王萱自幼博覽羣書,她記得西域有毛紗帔子傳到中原,徐懷也不覺得這裡面會是謬誤。
與契丹、党項以及吐蕃諸部不同,西域有不少部族很早定居下來,農耕也較爲發達。
前朝初年對外軍事擴張,曾在西域設立安西都護府管轄,中原織造技術傳到西域,當地人將易得的羊毛羊絨用於織造,並不是令人意外的事情。
也許在西域毛織物的出現可能要比想象中還要早許多,畢竟從秦漢時中原與西域就已經有了很密切的交流。
卻是數百年強盛之極的党項、契丹以及赤扈等族,卻是更爲傳統的遊牧民族,族衆在馬背上逐水草而居,沒有固定居住一地的習俗。
不能將複雜笨重的紡車、織機馱在牛馬背上到處走,沒能發展出毛料織物,所得羊毛羊絨都還侷限於傳統的制氈,卻也是正常的。
徐懷拿起織造院試製的這些帔子,還沒有染過色,採用不同的織法,經緯紋路有變化,也有疏有密,總體上更像是羊毛圍巾、披肩,雪白柔軟,性狀真要比質地僵硬、粗糙厚重的傳統氈毯改良太多。
“搓紡機織等事復不復雜?”徐懷欣喜的問道。
“機織卻也簡單,並不比絲棉複雜,難在搓紡上,”王萱說道,“目前京襄所能收集到的羊毛羊絨,都是短毛少絨,用不了水轉紡車,用手搖紡車加拈,也要比絲棉慢許多,總是斷茬,但這織物無論是製作禦寒雲肩,或制大敞、絨毯,都是極佳……”
“萬事開頭難,多費點人力能做出來,就足夠了!”徐懷高興的說道,“諸事有什麼不足,可以一點點去改善,但只要當下就有用處,織造院就可以組織人手試着編織雲肩、大氅、絨毯等物……”
傳統的水轉紡車因置於湍流之中,運轉極不穩定,以往主要用於麻縷的搓紡加拈,甚至都沒有辦法用於短絨頭的棉紗搓紡。
目前織造院還剛剛嘗試着將新式水輪機帶動水轉紡車用於棉紗搓紡,效果是有,但還談不上穩定。
羊毛紗線的搓紡就更爲複雜,加拈時動不動就斷頭,目前只能用傳統的手搖或腳踏紡車進行搓紡。
不過,當世絕大多數的紡織品都是純手工作業,只要羊毛製品足夠優越,卻是不愁沒有銷量的——再說軍中一直都缺乏優良的禦寒衣毯,羊毛製品伸手觸摸就知道要遠遠優於傳統的襖袍。
現在比較頭痛的兩點:
一是羊毛織物不同於傳統的絲帛棉麻,可以說是全新的織物,要如何進行染色需要重新摸索。
還有就是草原諸部蒐集羊毛制氈,都是春夏之效趁着羊兒換毛,將自然褪落的羊毛羊絨蒐集起來,這個量自然是非常有限的。
契丹殘部這次南遷,牧羣損失也極其嚴重,王萱擔心就算打通邛崍山通道,契丹殘部一年也無法提供多少羊毛羊絨用於織造。
“這卻不愁,”徐懷笑着說道,“只要這事能成,羊毛羊絨不會缺的……”
他了解契丹、党項以及吐蕃,都有牧養長絨山羊的傳統,可能以往總的牧養規模不大,但整個吐蕃高地的草場、草甸面積,要遠遠超過中原的耕地,潛力巨大,只有需求旺盛,長絨山羊繁殖起來也快。
而且在他的印象裡,到時候應該是在特定的季節直接剪下羊毛,而非單純在春夏之交蒐集褪落下來的絨毛。
次日,徐懷將史軫、韓圭等人請來府中,商討設立織造監之事。
大越在內侍省設有貢織務,主要是爲朝廷提供宮廷御用及官用各類織物;地方上除了稅收外,對民間的織造之事基本處於放任不管的狀態。
汝蔡申三州山多田少,麻棉出產極少,早年爲保障軍用,朝廷撥付給行營的軍資,有相當一部分乃是布匹。
當時行營還成立了一些專門的被服工場,將朝廷撥給的布匹裁製成各式兵服。
在僑置南蔡縣之後,徐懷纔有意的引進棉花、棉紗,在南蔡設立織造院從事棉布的紡織;設立京襄路以來,制司更是在襄陽、泌陽等地成立多家織造工場,吸納女工從事織造,同時也鼓勵民間種植棉花。
不過,這些都是生產部門,主要由鑄鋒堂直接負責。
這些年實踐下來,徐懷與史軫等人早就注意織造更適合於集中管理,特別是新式水輪機投入使用後,水轉紡車用於棉紗的搓紡,效率是純手工的幾十倍,將來還可以發展水力織布機。
除了布匹乃是當世除糧食之外最大宗的貿易商貨外,朝廷對布匹的貿易也是放開的,甚至每年各市舶司還從海外引進蕃布。
現在又涉及毛紡織品的研究、推廣,在制司的戰略佈局裡佔據極其重要的地位,徐懷覺得有必要像煤鐵監、軍械監一樣,成立專門的衙署管轄其事。
徐懷正好也想着將姜燮從南蔡調回制司,先由他來負責織造監的事務。
徐懷原本????????????????想着前往神玉山麓與契丹殘部聯絡的第二批信使不會太早有信報傳回,但六月上旬率隊前往黎州探路的主簿司書辦蘇求承就傳回信報,他們已經在邛崍山中遇到蕭林石派出的人馬。
徐懷這才知道蕭林石年初率契丹大部人馬終於趕到神玉山麓,與蕭燕菡他們會合,在綜合史珣等人蒐集到的各種堪輿圖等信息之後,蕭林石也意識到神玉山麓的方位很可能就在蜀地的西側。
因此蕭林石比京襄更早派出人馬,從神玉山往東探索道路。
蘇求承率部經嘉州而入邛崍山,於青羌族人所居的羈縻州黎州以西一處叫牛背山的地方,與契丹探路人馬遇上。
會同雙方的信息,蘇求承還將穿越邛峽山的堪輿圖大體繪製出來,初步能判斷從蜀西南重鎮嘉州而入邛崍山,大體沿若水(又名大渡水,即後世的大渡河)西進,約二百五十里路程便可抵達青羌部所居九黎鎮,也是羈縻州黎州治所之在;從九黎鎮循峽道險陘西行,約三百里便是傳說之中的打箭爐。
打箭爐位於雄奇的大雪山與邛崍山脈之間,分佈大片的高山草原,距離契丹殘部此時落腳的神玉山麓,約有七八百里路程,原爲白狼國故地,此時爲吐蕃折曲部以及一部分依附於折曲部的青羌部落所佔領。
探索打箭爐周邊的地形、地勢,又確知通過邛崍山能與蜀地相通,蕭林石自然是有心進佔打箭爐——
以契丹殘部目前的武力,前期將折曲部驅逐出去問題不大,但真正要想紮根下來,勢必會引導起周邊以布曲寺爲首的吐蕃諸部普遍的仇視。
神玉山麓一役,蘇蕈、徐憚率部雖然對布曲寺所組織的蕃兵予以重創,但此事也成爲促使朵甘思吐蕃諸部聯手的催化劑。
可以想象,契丹殘部真要佔領打箭爐,從此紮下來根不走,大概率會面對聯合起來的朵甘思吐蕃諸部的打壓——同時契丹殘部的南遷,應該也已經將赤扈人的視野提前吸引到吐蕃高地上來了。
因此,契丹殘部能不能在打箭爐紮下來根,更重要的還是要看京襄的支持力度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