箕山西南麓印蹄嶺南崖,沒有樹木生長,石崖光禿禿一片,但此時冰雪覆蓋,就像一頭白色巨獸矗立於天地之間,寒風從蔭翳的蒼穹下凜冽的刮動,發出陰惻的嘯響。
馬澗河就像一條閃亮的銀煉,從印蹄嶺以東的羣山之間蜿蜒而出,橫亙於蒼茫的天地之間。
一座座塢寨營壘,空前密集的分佈於印蹄嶺以南的平川與丘山之間。
水域縮小到不足汛季三分之一的廣成澤,此時已經完全冰凍住,又覆蓋上大雪,與南北的平川、山巒融爲一體,卻叫兩軍位於最南側的塢砦營壘羣與南面曲折的山腳輪廓給清晰的勾勒出來。
除了廣成澤外,還有一大片約十數、二十數裡不等縱深的空闊地帶,將塢寨羣分成涇渭分明的兩個部分——
衆人站在印蹄嶺南崖之巔,往那片空闊地帶,在陽光的折射下,能看到冰雪覆蓋之間還有點點閃亮透漏出來。
????????????????兀魯烈知道那是雙方兵卒遺棄在戰場的殘刀斷戟沒有完全被冰雪覆蓋住。
雙方在這片土地持續近距離對峙、鏖戰將近兩年,大小戰事數十起,但此時誰都沒有意願在這個天寒地凍的日子,驅趕將卒拖着疲憊不堪的身軀再次奔赴戰場。
因此那邊空闊地帶難得的靜寂下來,除了少量的斥候、警戒人馬外,僅有一羣羣烏鴉、一頭頭禿鷹在雪地上空盤旋。
雖說相距甚遠,但位於廣成寨東北方向,橫亙於馬澗河之上的黑色鐵橋,在冰天雪地之中,還是極爲分明的呈現在衆人的視野裡。
在鐵橋的西端,有一座小堡屹立於馬澗河畔,除了庇護鐵橋,也庇護從鐵橋往西延伸到廣成寨的驛道,只是驛道完全被冰雪覆蓋,辨識不出。
不過,馬澗河的東岸,從鐵橋往東,在如此寒冷的時節裡車馬通行如故,大道上的積雪被人腳馬蹄車轍碾碎消融,近乎呈一條直線往東延伸……
“從三月初就知道京襄軍有馬澗河上有重建大橋的意圖,只是當時還不曉得京襄冶鑄已經到這一步,沒有太在意,”
曹師雄臉色沉毅的介紹起大半年來圍繞馬澗河,更準確說圍繞馬澗河鐵橋展開的激戰,
“進入汛季後也沒有特別的警惕,料定京襄兵馬也沒有辦法當時展開大規模的反攻,我部在西翼的塢寨以休整爲主。差不多到八月中旬,潛入樑縣等地的斥候才確認之前連續數月從魯山運入樑縣儲存的諸多大鐵疙瘩,可以搭接鐵橋,我們才意識到京襄軍在馬澗河上重新修建的這座大橋有別以往……”
京襄汝州行營的兵馬,塢堡、營寨羣主要沿馬澗河兩岸分佈,甚至西輕東重。
這種佈局主要是京襄前期在廣成一帶僅留有五六千駐軍造成的,初期僅需要在馬澗河以西修造有限的幾座塢寨,就能構成完整的防線。
在汝州槽型盆地的東口,駐軍有限的防線緊挨着馬澗河,除了能借助地勢,也能與南面的汝陽、九峰山等地互爲倚峙。
不過,前年汛季過後,雙方對峙兵馬在馬澗河西岸急劇增加,汝州行營後續就只能在馬澗河以東修建更多的後備營寨。
這種塢寨營壘羣的佈局,因爲被馬澗河切割成兩邊的原因,是有天然缺陷的。
曹師雄最初也是抓住這點,主要抓住京襄軍在馬澗河上的浮橋、渡橋以及渡口等連接點發動攻勢,從而在相當程度上避免掉直接強攻塢堡所帶來的劣勢。
雖說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佔據戰場上的主動權,沒能將大量的西域石炮推到前陣轟擊營壘塢砦,但前期敵我雙方的交換比相差並不大。
他們至少可以說較好完成了宗王府交代下來的????????????????消耗京襄的戰略重任。
之前連接廣成寨與馬澗河東岸的橋樑,也被他們成功摧毀。
他們於三月初就察覺到京襄有在馬澗河上原址重新架設大橋的意圖,但曹師雄並沒有引起重視。
主要還是當初所建的浮橋、渡橋都是木結構,容易縱火燒燬,曹師雄想着他們能燒燬一次,就能燒燬第兩次、第三次。
曹師雄甚至希望京襄能花費更大的力氣去建大橋,從而將這點當成一個薄弱點,持續不斷的發起進攻,達到消耗京襄的目的。
因此京襄前期花大力氣對原址橋墩進行加強,曹師雄都沒有大肆派兵馬擾襲、阻止。
甚至到八月中旬察覺京襄最終乃是要在馬澗河上架設鐵橋,曹師雄也沒有立即行動起來。
一是汛季未過,再者當時馬澗河的湍流中還有保留兩組橋墩,河洛諸將都想着他們只要能從上游將巨木投擲到溪河裡,逢暴雨水勢大漲去衝擊橋墩,就能威脅到大橋。
他們認爲這一事實將使得他們可以展開的進攻點,遍佈馬澗河上游沿岸,而不是急着組織兵馬去進攻京襄軍在大橋西岸防禦嚴密的陣地。
直到十月中旬,曹師雄才發現京襄在馬澗河上所架的鐵橋,並沒有藉助河中心的橋墩作爲支撐,而是直接凌架馬澗河寬逾十數丈的河道之上,完全無懼上游的威脅,這時候才被迫組織兵馬,去進攻京襄軍在大橋以西的陣地。
前後組織發動三次較大規模的進攻,最多一次投入近三萬兵馬,近乎於決戰,最近時前鋒兵馬甚至殺到大橋西頭。
然而通過鉚接緊密連接起來的鐵橋,即便橋面所鋪的橋板被縱火點燃,但橋身夷然無損。
河洛兵馬雖說倉促架起兩座中型西域石炮,但在京襄軍反攻奪回西岸陣地之前,兩座中型西域石炮在那麼短的時間裡,也沒能對鐵橋造成什麼實際性的損毀。
而僅僅小面積的橋板被縱火點燃,在火勢被撲滅之後,替換掉那些損毀的橋板,鐵橋就快速恢復暢通——京襄軍在東岸嚴陣以待的重甲步卒,在幾艘進入馬澗河水道的戰船配合下,快速殺入西岸,與西岸兵馬會合,迅速奪回戰場的主動權。
由於鐵橋以及東岸大道的存在,除了京襄軍在馬澗河東岸的步騎精銳外,大量的戰械,例如精鐵盾車、三弓弩車、蠍子炮等也更爲便捷進出戰場——不是說河洛軍沒有這些戰械,但受地形以及戰陣堅實程度的限制,他們將戰械投入戰場受到的限制大,發揮的作用小,損耗也大,在兩軍對壘上就再難奪得優勢。
因爲他們也是依託印蹄嶺以南塢寨營壘羣,戰事失利,不至於令防線崩潰,但幾次大規模作戰下來,雙方的交換比就有些難看了。
事實上除了受王帳直轄的鎮戍軍精銳外,河洛兵馬都總管所轄的大軍,這兩年來減員累計超過兩萬,其他兵卒也是疲憊不堪,存在大量的傷病,暫時已經沒有再次對馬澗河沿岸發動大規模進攻的能力了。
因爲京襄精銳隨時能通過鐵橋進入馬澗河西岸戰場,曹師雄他們不敢叫兀魯烈親自抵近視看鐵橋的狀況。
印蹄嶺相比鐵橋到底是遠了一些,但聽曹師雄描述,兀魯烈以及身邊的宗王府將吏,還是大體能想象鐵橋的模樣。
曹師雄召集匠師、有經驗的石炮手,預估非要架起數座大型西域石炮,動用上百斤重的石彈反覆轟擊,纔有可能危及鐵橋本體,但問題是,河洛兵馬要是能做到這點,就已經有能力掌控西岸戰場了,又何必想着去摧毀鐵橋?
宗王府此次隨兀魯烈視察前線的將吏,都陷入沉默之中。
雖說鎮戍軍精銳還沒有大規模使用,但近兩年對峙也沒有叫京襄軍傷及根本,而且彼此防線經過長達數年的建設、加強,又都如此完善,短時間內誰都看不到有突破的希望。
而與京襄軍作戰這些年來,大家心裡也都很清楚,過於急切的軍事冒險,或者所謂的奇謀,只會帶來不必要的巨大風險,甚至有可能葬送掉赤扈在中原戰場上的戰略優勢。
接下來該怎麼辦?
兩年對峙,對京襄的消耗有限,遠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反倒是他們的大後方,爲這兩年如此巨量的攤派、物資輸送叫苦不迭。
爲保障物資輸運,宗王府從各地強徵數十萬民夫,令河東、河北、雲朔等地好不容易恢復一些的生產,再次受到重創:越來越多的民夫流亡,受匪軍的蠱惑,地方上或暴|亂或逃亡的漢民也越來越多,單純用武力鎮壓,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