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武磧、韓圭、徐心庵等人的陪同下,徐懷站在入汛後水勢浩蕩的溮河之畔,往東眺望。
紹隆五年的夏季,信陽溮河東岸的荒野裡野樹灌木叢生,草長鶯飛,頗有芳草妻妻之態。
溮河發源於桐柏山南嶺之中,於信陽縣東北,同時也是羅山縣西北隅一處名叫羅子灣的窪地匯入淮河。
溮河作爲淮河上游南岸第一大支流,春秋時乃申國故地,這亦是申州地名由來;前朝置信陽縣,大體位於溮河中上游河谷及下游左岸地區,右岸則爲羅山縣。
羅山縣城原位於溮河下游東岸,西距溮河、北距淮河大約都在二十里許;劉獻率荊北軍大敗於淮河北濱,當時的楚山實力弱小,難以兼顧太過廣闊的防線,又考慮到溮河東南九里、武勝、平靖三關地理位置極其重要,就在九里關北部青山店附近另築新城。
當然了,朝廷招募洞荊湖寇孫彥舟、胡盪舟等部三萬人整編爲歸德軍衛戍光州,當時是想着將羅山縣一併劃入歸德軍衛戍。
????????????????不過,羅山縣不僅東屏信陽,還與南下荊襄的九里、平靖、武勝三關互爲脣齒,戰略地位不容忽視,徐懷據理力爭,將羅山縣留在申州行營治下,沒有劃給歸德軍戍區。
如今羅山新城、舊城,成爲溮河右岸兩大要塞。
徐懷對孫彥舟、胡盪舟之流一向信任不過,因此在溮河右岸(東岸)除了依託羅山新舊兩城建造諸多屯寨塢堡,加強對溮河的遮護外,並沒有往東岸遷入多少民衆,去恢復這邊農耕。
位於淮水之濱的羅山,曾經是遠近聞名的魚米之鄉,此時卻是一片荒蕪,到處都是綿延蔓長的雜樹灌木,不少頹敗的屋舍掩映其中,猶顯殘敗。
“不僅京西兵馬都總管府在潁州等地操練水師甚勤,平燕宗王府在亳州、徐州等地都有進一步擴充水師的跡象,看來今年秋冬,淮南不可能會太平了!”徐心庵站在大堤之上,蹙着眉頭說道。
第一次淮南會戰,發生在遷都建鄴的次年,虜王屠哥集結赤扈東路十數萬兵馬渡淮南下,但因其水師實力孱弱,自始至終都未能控制住洪澤浦等水域,對淮東、淮西進行有效的切割,同時又由於淮南軍民堅決抵抗,守住壽春等關鍵節點,最終令赤扈東路兵馬無功而返。
淮南會戰已經過去四年多時間了,這期間平燕宗王府除了逐一拔除大越在淮河以北的據點,除了趁淮河短暫的結冰期派遣騎兵南下燒殺擄掠外,對淮南就沒有再組織過一次以在淮河南岸謀求立足點的軍事入侵。
不過,平燕宗王府一直都有致力在亳州、徐州等地打造戰船、操練水師,甚至還在來州以海戰爲目的組建了一支水師。
二月上旬,鎮南宗王府在近兩年中路對峙遠沒能取得預期效果之後,被迫縮減汝蔡北面的對峙兵馬,但赤扈人並沒有因爲這次挫折,就放棄從其他方向突破南下的意圖。
平燕宗王府轄域內最近人馬、糧秣調動頻繁,水師操練更是勤於往時,徐心庵作爲申州行營統制,除了盯住隸屬於京西兵馬都總管府的潁州敵軍,還需要隨時掌握更東面、平燕宗王府在亳宿徐宋等州的動向。
他判斷赤扈人這個秋冬季,極有可能從東路發起新一輪的攻勢。
這不意味着中路、西路能平靜,只是赤扈人的進攻側重點會放在東路。
“軍械監今年倘若能緊急建造一批龜甲船,可以優先裝備申州水軍。”周景建議道。
周景這麼說,也是推斷汛季過後,赤扈人從東路發起來的攻勢不會小,到時候申州行營承受的軍事壓力極大。
這些年京襄並沒有能騰出多少資源大力發展水軍,除了荊州在兵馬都監司旗下編有一支兩千規模的水軍外,申州行營在楚山、信陽各駐有一支水軍力量,但總兵力也不過三千人而已。
單純以兵力、戰船數量,京襄在申州操練的水軍,甚至都不及歸德軍孫彥舟、胡盪舟等人麾下在潢川、光山等地新編的水軍力量。
過去兩年,孫彥舟、胡盪舟等人看似沒有什麼異動,但他們並沒有完全停止與嶽海樓等人的眉????????????????來眼去。
只不過赤扈人在中路從頭到尾都沒有取得突破的跡象,而歸德軍將卒以及孫彥舟、胡盪舟等人的家小都安置在建鄴、荊南等地,纔沒有怎麼輕舉妄動。
倘若赤扈人今年秋冬直接從東路大舉南下,孫彥舟、胡盪舟等人還會爲大越效忠,死戰拒敵嗎?
不要說徐心庵等直接承受壓力的將吏了,軍情司根據蒐集種種情報、線索,也完全沒有樂觀的判斷。
除了赤扈人從東路南下,不可能完全無視申州行營的威脅外,歸德軍有可能會投敵,也成爲衆人此時必須重點考慮的一個隱患。
徐懷蹙着眉頭,卻並沒有直接回應周景的建議。
“今年就算能試製幾艘龜甲船,但淮河之上,恐怕也不能發揮多少作用!”韓圭沉吟說道。
目前軍械監剛拿出將現有艨艟船改造成龜甲戰船的方案來,但除了方案遠談不上成熟,熱軋鐵板後續如何與熱鍛工藝進行銜接,都需要時間去摸索,熱軋鐵板初期的產能也極爲有限——
照軍械監初步拿出來的方案,今年最多改造六七艘試驗性質的中型龜甲戰船——就算將這批試驗性質的龜甲戰船都撥給申州加強水軍,也遠不能改變淮河之上敵強我弱的局面。
韓圭以爲申州這邊今年秋冬主要還是考慮水域攔截、防禦爲主,不要奢望短時間內他們有主動出擊的能力。
出擊,乃至想在淮河之上佔據主動權,需要大規模建造戰船、操練水軍。
眼下京襄剛剛結束長達兩年的對峙戰事,積餘下來的錢糧迫切需要往建設生產傾斜,希望得到更好的休生養息,一時擠不出上百萬貫的錢糧去發展水軍。
不過,以攔截、防禦爲主,將敵軍水師力量,封堵於申州轄域之外,除了水軍力量之外,還可以採取多種輔助措施。
說到底淮水上游及其支流,遠沒有想象中來得水勢浩蕩、水域遼闊。
比如說溮河匯入淮河口的羅子灣水域,近年來行營在左右兩岸修建垸堤、垸寨,汛季水面也僅有兩百丈寬,汛季過後水面更將縮短到三十丈寬——行營只要保證河口的塢寨不失,將敵軍水師戰船封鎖在淮水上游及溮河之外,並非難事。
韓圭以爲當下申州行營的重點,除了外鬆內緊,加強防務整頓,將屯輜兵的操練從五日一訓提高到兩日一訓外,還應重點加強對歸德軍的滲透。
衆人對孫彥舟、胡盪舟之流沒有什麼信心,但也不會覺得歸德軍所有將卒都甘願做胡虜的走狗——韓圭此時建議加強對歸德軍的滲透,乃是爲以後可能會出現的變數做準備。
“你們說說,孫胡之流,會在什麼情況下投敵?”徐懷蹙着眉頭,問身邊衆人。
“孫胡家小及歸德軍三萬兵衆卷屬皆在建鄴或荊南,即便孫胡早有投敵之意,尋常情況下卻難裹挾手裡部將、兵衆附從,”徐心庵說道,“但胡虜想對淮南諸部兵馬進行肢解,不可能不解決潢川駐軍於側翼的威脅,就悍然強攻壽春。以我之見,虜兵今年秋冬從東路發起攻勢,多半會憑藉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先圍困、進攻潢川。到時候在城陷人亡的威脅面前,孫彥舟、胡盪舟之流自然就顧及不上家小,其他部將、兵卒也容易受他們裹挾!不過,這麼一來,我們除了接受歸德軍投敵這一事實,短時間內是沒有能力做太多事情的。
周景說道:“即便此時加強對歸德軍的滲透,但也難保孫胡之流投敵之後,不對歸德軍進行一番清洗。”
周景、徐心庵都主張申州這邊應對歸德軍加強戒備,但暫時不宜在歸德軍內部搞太多的動作,意義不大,甚至會導致不必要的損失。
韓圭沒有跟徐心庵、周景爭辯,而是看向徐懷,看他如此決斷。
此時加強對歸德軍的滲透,當然有可能會暴露更多的蛛絲馬跡,從而令孫彥舟、胡盪舟在決意投敵之時,對其部進行整肅、清洗。
這很可能會令他們的滲透人員損失慘重,但大規模的整肅、清洗,同樣極大削弱歸德軍的力量,令孫彥舟、胡盪舟在投敵之後也惶惶難安,從而削弱歸德軍投敵之後,對申州造成的威脅。
說到底,京襄此時還是要儘可能以小博大,爭取更多的時間積蓄實力。
徐懷沉吟許久,對周景說道:“軍情司要加強滲透人員的隔離,一部分人員要潛伏更深,輕易不要輕舉妄動,還有一部分有暴露可能的人員,要適時撤出潢川,不要做無謂的犧牲——當然了,我會再次上書朝廷,希望朝廷有足夠警醒,能及時將歸德軍調出光州!”
朝廷招安洞荊匪軍編爲歸德軍,在歸德軍的使用上還是太墨守成規了,就想着將兵卒將領的家小留在內地,就能將歸德軍趕到接敵的最前沿進行消耗——卻不想這麼做,一方面會令孫彥舟、胡盪舟等人更想着保存實力,同時也令歸德軍的中下層將吏,對朝廷也沒有什麼歸附之意。
當然了,葛伯奕等人在迫於京襄的壓力下,太迫切想招安孫彥舟、胡盪舟之流了,在招安時都沒有想着將洞荊聯軍拆解開來,分歸諸將統領,以致留下這麼大的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