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不必了。”

染曉霜想了想,“我過去和她說會子話,你先帶駿兒玩玩吧。”

耶律赦的濃眉一皺,但是沒說什麼,由她去。曉霜一步步走向嚴沁珠,終於站定在她面前,“你……怎麼還沒回中京?”

嚴沁珠緊緊抿着嘴脣,“是你叫他不要過來的嗎?”她的聲音低低的。

染曉霜搖頭,“不是。他自己不願來。”她看着嚴沁珠,“你怎麼不回去?缺銀子嗎?”

嚴沁珠頓了頓,轉身就走。曉霜忙拉住她,“去哪兒?”

“那和你沒有關係。”嚴沁珠揮開她的手,“既然他已經全無留戀,那我也是該回去了。”

曉霜忽然覺得有些憐憫她。雖然因爲她與景媛合夥將她弄走了一年,但現在她並不怨恨,嚴沁珠爲此也付出了代價了。“那麼,以後好好過吧。不要再賭了,趁着年青,再找個好男人嫁了。”

嚴沁珠悽悽地笑了,“還會有人要我嗎?”她看着染曉霜,眼裡有淚光,“我一直都很羨慕和嫉妒你,一直。”

曉霜低垂了眼睫,“我只能說,人與人之間是講究緣分的。”

“現在我已經明白了。”她長嘆一聲,“祝福你們吧。”

她轉身就走。這次,曉霜沒有叫住她。還叫住做什麼呢?耶律赦對她已經沒有感情,就算有感情,她能毫無介蒂地讓她回到耶律赦身邊麼?

她想自己是不能的。她沒有那麼大度。回到耶律赦身邊,他問,“都說了些什麼?”

她搖搖頭,耶律赦淡淡地道,“我們也顧不了她許多了。咱們又不是有金山銀山,使之不盡的銀兩。”

曉霜莞爾,把頭貼着他的手臂,“只要錢夠使,丈夫子女都平安,如此我便滿足了。”

耶律赦微笑地攬住她的腰,一手抱着耶律駿,往熱鬧的大街走去。一家人安樂平和,也是他現在最在的祈願。

次日一早,天剛蒙亮他們都醒了。昨日已經將東西都捆好,現在只要扔到馬車上就行。府裡的管家小廝,大多還有家眷在遼國,不欲去江南,耶律赦便許他們銀錢,讓他們回鄉。拉姑卻是無處可去的人,她說:“吉吉嫁了人,我總不能去她婆家。所以還是跟在將軍和夫人身邊吧。再說,我也捨不得駿兒。”

染曉霜笑攬着她:“如此甚好,我也不捨得拉姑呢!以後他可不是將軍了,咱們不必這麼生疏,什麼將軍夫人的叫。我們是一家人!”

所以一行中有五個人起程,連個丫鬟都不帶。

臨走的時候,染成業一直盯着那棵樹。耶律赦推着他出門,趁人不注意地時候說,“別看了,我已經取走。”

染成業看着他,才怔怔地點了點頭。三輛馬車緩緩地啓程,一輛專載貨物,兩輛載着他們五口人,朝江南進軍。

天氣逐漸開始冷了,若在遼國,已要穿厚實的衣裳,但在路途中,他們卻不覺得冷。尤其耶律駿,正是學走路的時候,穿了厚重的棉衣,太容易摔跟頭。小傢伙出遠門,一雙眼睛只滴溜溜地看着外面,醒着的時候就不肯坐在馬車裡,耶律赦只好將他綁在自己胸前駕馬。

小東西也不害怕,喜歡得手舞足蹈。拉姑笑道,“終究是我們草原上的孩子,從小兒就貪戀馬背。”

染曉霜也笑了。她看着拉姑,“去江南過日子,拉姑會不會習慣?”

“再不習慣,住三五個月可不就好了麼。”

染曉霜撫摩着她的手,“對不起,叫你跟着我們跑這麼遠。”

“這有什麼對不起?若不跟着你們,我確實也無處可去,”拉姑嘆氣道,“吉吉他爹去的早,所以只給我留了個吉吉。倘若有個兒子,自也就有靠了。”

“就把我當成您的女兒。”曉霜微笑地靠在她肩頭,“你就是咱們家的一份子,不必把自己當成外人看。”

拉姑點了點頭。

這天夜裡,耶律赦等曉霜和耶律駿都睡着了,才悄悄起身,到客棧的院子裡,飛身上樹,將那一抹碧綠放到了樹幹裡面。

下來的時候他想,也許不會有人再找得到這個東西了吧。讓它一直隱藏在這裡,數十年後也許再被人拾到,那時他們也不會知道這東西究竟有什麼作用了,只會把它當成一枚普通的玉墜子來看吧。

回到染曉霜身畔躺着,他雙手枕於腦後,眼睛望着天花板。離遼國,他生長的地方一點點遠去,心裡並不是沒有一點難受的。悠長地嘆了口氣,感覺到染曉霜往他懷裡挪了挪,便收緊手臂,回頭在她頭髮上落下一吻。

曉霜知道他出去必有什麼事情,但沒有問,也無須過問。他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這點只要她知道就成了。

想到嚴沁珠,心裡不覺有些難受。但是造成她今日模樣的人又是誰呢?

自己?

肯定不是她。也許怪只能怪嚴沁珠,一時想不開,做了錯事。又因爲搬離了將軍府就去賭博。各人有各人的命,他們誰也顧不了誰。

每日都是住了客棧起來,次日清晨接着趕路。這天早上匆匆吃過早餐,便又上路了。

然而路到中途,從四面奔出幾個黑衣人來,耶律赦驚地連忙拉住繮繩,曉霜只覺得車子一停,外面鏗鏘聲響起。她下意識地摟緊了懷中的耶律駿。

怎麼了?那些人是誰?!

拉姑也有些慌,雙手搭在染曉霜和耶律駿身上,時不時地看着外面,雖然隔着簾子,什麼也看不到。

“拉姑,會不會有事啊……”曉霜的聲音都在顫抖。

“肯定不會的,將軍在戰場上殺敵輕鬆自如,就幾個人他能對付的。”拉姑安撫着她,心裡卻也一點底都沒有。

曉霜忍不住把駿兒塞給拉姑,要掀簾看外面的情況,拉姑按住她的手小聲道:“別,若叫別人知道你們在這一車,轉過來攻擊你們,那將軍豈不是要分心了。”

曉霜想她說的有理,忙點了點頭。一顆心撲通亂跳,七上八下地,又想知道外面情形如何,又害怕。

耶律赦長劍揮舞,七八個黑衣人朝他圍攻而來。縱身躍起,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迎風斬殺,頓時裂帛聲響,黑衣人低下頭一看,衣服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損。頓時大吃一驚。

耶律赦舉劍冷冷地道,“我不動殺機,你們快滾!回去告訴大王,他想要的東西真的不在我這裡,以後切莫再來打擾。”

那幾個黑衣人都愣了愣。面面相覷了片刻,方纔轉身往前疾奔而去。沒有功夫,躲在一旁的染成業這纔出來,“你有沒有受傷?”

耶律赦搖了搖頭。

染成業嘆道:“沒想到他們還是不肯放手。怎麼辦?都是我不好,我當年就實在不應該將它買下來……”

耶律赦淡淡說,“不必太自責。以後應當不會再來煩惱咱們了,話都已經說白了。”希望耶律沅念在曾經有過的君臣之情,能夠放他們一馬。心裡不禁黯然,原來那些徹夜品酒言歡的交情,都是假的。都不過是籠絡他更爲國家賣命。終究,帝王無真情。

他轉身去染曉霜的馬車,掀了簾子,見他們平安,一顆心鬆了鬆。曉霜忙問,“沒事吧?”

他搖頭,給她一紀微笑,“沒事。我們接着上路。”

曉霜卻分明看到他眼裡的那抹哀傷。這夜在客棧住店,耶律駿交給拉姑照料,曉霜替耶律赦解了發,幫他細細梳着,“那些人,是誰呢?”

“說白天的那些?”

“嗯。”

“大概是大王派來的人。”耶律赦回身,頭剛好碰到她的胸膛,便埋頭進去,聞着她身體的芳香。曉霜摟住他,輕輕地撫着他的頭髮。再高大健碩的人,都有軟弱的時候,她感覺到他心裡那點小心事,也不言明捅破。只有滿心憐惜。

“你這樣子像是在哄阿駿。”耶律赦拉開距離笑了。

曉霜坐到他的大腿,圈住他的脖子,“雖然你放棄了很多東西,但你還有家。有我和駿兒。”

“我知道。”他啄她的脣,“我鬱悶的不是放棄了那些東西。只是感嘆,人與人之間能真誠以待,太難得。”

曉霜點着頭,“所以我們更要做到誠實。”

耶律赦將她抱到牀上,自己也脫了衣裳躺下來,“睡吧,趕了一天路,又被駿兒折騰,肯定累壞了。”

染曉霜枕在他的懷裡,輕聲說:“將來的日子,茶米油鹽醬醋茶,還有你陌生的生意經,陌生的生活環境,不知你會不會後悔。”

“你怎麼總怕我後悔呢?我既做了決定,就不會後悔,所以一切我都是已經想好了的。再說,若論生意經,誰還能比岳父大人更厲害?”

曉霜莞爾,繼而眸光一黯,“爹很會做生意嗎?”

“染家織業當時名動江南,幾乎是天下首富,你說他會不會做生意?”

曉霜怔怔的,“真的嗎?原來爹這麼厲害。後來爲什麼我們會來這裡?我的娘呢?”

耶律赦一點點解釋給她聽。曉霜悶了半響,“原來是這樣,那皇帝派人來,必是以爲玉水滴還在你身上了。怪不得你心裡不舒坦。”

“現在好了,”耶律赦說,“也不能怪他,是帝王都想擴展疆土,誰能沒有野心?”

“你啊,”曉霜笑笑,“若真的有野心,更狠一點,就不是我認識的阿赦了。”

耶律赦笑了,“不論如何,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去江南重新開始,隱姓埋名,也不要叫孩子們知道我曾經是將軍,省的給他們添麻煩。”

“姓耶律,別人不用猜都知道咱們是從遼國來的啊。”

“改。”

“你不介意嗎?”

“爲何要介意?名字不過是代號,姓字名誰有什麼打緊?我不是在乎這些的人。改了姓染,岳父更高興。”

曉霜無語。半響方說:“那樣太委屈你了。”

“傻子,這有什麼委屈的?”耶律赦道,“我們到了江南,開始全新的生活,改了名姓有什麼不好?省的有些人來找。”

曉霜知道他大約不想被耶律沅找着,才下這樣的決心。耶律沅對他的不信任,定是讓他感到難受了。心疼地撫着他的背,“嗯。一切都依你的去做。以後什麼事都聽你的,好不好?”

“嗯。”他吻了吻她的額,“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