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注定是個無眠的夜。
王淵和樑方平也都沒事,他們早就換了駐地,因而逃過一劫。
兄弟幾人紛紛回到韓良臣這裡,看着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的胡一川,他們最可愛的弟弟,甚至還未娶妻生子,淚在這些硬朗的男兒眼中滑落,悲聲低沉,強忍心痛,只有挽衣嚶嚶哭泣的聲音充斥整間屋子。
雖然,他們都知道戰場上生死難料,但這樣死了,仍是沒有想像中那般壯烈。
“我去殺那幫孫子去!”孫校一抹眼淚,就要往外衝。
經過韓良臣身邊,便被韓良臣一把抓住。怒憤與悲傷使然,孫校用力欲甩開韓良臣的手,兄弟如手足,失去兄弟之痛都們都感同身受,無須更多言語。
韓良臣轉身追上孫校,怒道:“你想讓我再失去一隻手?還是一隻腳?”話猶至此,眼底微閃波光,悲意濃濃,強抑喉間哽咽,復又問道:“地圖呢?”
簡單的一問,孫校便心領神會,停下腳步。
“一川不能白死,明天就上山討捕。”韓良臣沉聲對幾個兄弟說道,兄弟幾人俱都默不作聲,這種沉默便是無言的回答。
孫校來到地勢圖前,止住哽咽,肅聲講起這幾日在山上了解到的楊天王兵力及洞穴部署。韓良臣認真聽完,稍作凝思,便開始分派任務。
挽衣也聽得仔細,不過,最終沒有說到她的名字,執袖擦去臉上的淚水,清聲問道:“我呢?”
她這一問,兄弟幾人齊齊看向她,挽衣卻一臉嚴肅地說道:“一川爲救我而死,我必須上山,替他報仇。”她面色絕然,堅毅得彷彿不容拒絕。
韓良臣怎會不瞭解挽衣,也深知這會兒無論如何也是拒絕不了她的,雖然擔心她的安危,但也只能應她,不然,他怕她會想盡辦法跟去,那便更是危險,與其如此,不如讓她在自己的保護下行動。
便是這樣凝視着她良久,回眸看着孫校說道:“孫校,你最熟悉那裡,讓挽衣跟着你吧。”
即便交給孫校,仍是讓韓良臣不放心,他要指揮大部隊,無法與他們一起突襲進山。
孫校聞言,先是一怔,他也是單槍匹馬慣了的人,他對山中小路熟悉,行動自如方便,帶着挽衣,就像帶着個拖油瓶。但他自韓良臣眼中看到了一抹信任託付的意味,只好默不作聲地點點頭,並未反駁。
韓良臣見此,方纔安心,轉而又對幾個兄弟說道:“至今也不知道山上有多少盜賊,但孫校好歹刺探出一點消息,你們在前面突襲,我率大軍再衝,一定要把這羣盜賊全部捕獲,而且……而且我要看到楊天王的人頭。”
這樣的話,韓良臣從不說出口,縱然再大的戰役,他只管打,不放狠話,這一次真是不同了。
事不宜遲,韓良臣讓他們幾個人先行一步,隨後便去營中調兵,誓要一舉捕獲這羣盜賊。
挽衣拿着她的鳳鸞刀,跟在孫校身後,這時不再適合兒女情長,韓良臣目光落
在她臉上,挽衣是同樣滿含深情地回望着他,他們誰也不知道哪一次出征便是永別,就像胡一川這樣,幾個時辰前還在自己面前的音容笑貎,此刻只剩回憶。
“小心!”韓良臣只吐出這兩個字來。
挽衣重重點頭,無論這一戰將是怎樣的結局,她都必是要去的。而生死?又有誰能預先知道呢?在這軍營之中,每一安穩的夜晚,能睡一個好覺都是幸福的事兒。
“嗯。”挽衣只輕輕嗯了一聲,便咬緊下脣,走了出去,跟上已走在遠處的孫校了。
再來到這片山區,孫校覺得分外荒涼,雖然已經是初春,山間的風吹得人發寒,放眼望去,這些山都靜謐得像是沒有人煙,孫校讓自己鎮定下來,腦子裡出現了一張地圖來。又想起韓良臣的部署,說道:“兄弟們,你們按着潑五的計劃行事,我去後山攔截,我們在主洞那邊集合。”
“孫校,你又擅自行動!”蔣中喝道。
孫校心虛得想遮掩,說道:“是我剛剛想起他們的後山有一條暗道,不能讓他們跑了。”
“哦?”兄弟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孫校賣的什麼關子。
“我跟你去。”挽衣突然應聲,他們的目光又齊刷刷地落挽衣身上。
孫校剛欲開口拒絕,想到韓良臣的託付,只好將話兒嚥了回去,淡淡地回道:“好,不要跟丟了。”
隨後,一踢馬鞍,向後山奔去。
挽衣緊隨其後,兄弟幾人看着他們倆個的背影,心底卻說不出個滋味來。
“這傢伙從來都不讓人省心。”鄭毅說道,衆兄弟無奈嘆息。但並未停下,按着韓良臣事先說好的路線上山了。
挽衣也不敢作聲,只緊跟在孫校身後,她心知此時此刻,說什麼話兒都難以啓齒。
“後山有個密道的出口,我們去守着,這樣才萬無一失。”孫校終於開口,挽衣不禁睇他一眼,忙不迭地答了個‘聽你指揮!’
山中靜謐無聲,深夜便更是什麼也看不真切 。孫校摸索着,緊鎖眉頭,良久,才悠悠說道,“就是這裡。”說完便下馬守在那裡。
忽然,像是聽到遠處嘶喊聲傳來,兩人對視一眼,心知一定是那邊開戰了。
“快走。”孫校加快了腳步走時暗道。挽衣跑步跟上去,才問道:“他們真的會從這裡逃跑嗎?”換衣一心要爲胡一川報仇,無論怎樣,都無法掩蓋她那顆內疚的心。
“能!”孫校一臉絕然,像是他知道似的。
果然不出孫校所料,他們終於聽到暗道深處有聲音傳來。兩人對視一眼,找到藏身處,躲了起來。
“先觀察他們是幾個人再說。”孫校倒底還是實戰經驗豐富,叮囑挽衣。
挽衣瞪着那雙靈動的妙目,盯看着暗道深處。空氣瞬間凝住,這暗道裡的聲音越來越大,孫校向挽衣比劃着。
終於見到人影,孫校定睛一看,正是楊天王,於他隨行的,還有幾個人手
持長刀的人,個個神色緊張。
“放火,燒山!”楊天王還沒出暗道便喊。
“天王,山上還要很多兄弟。”有人說了一句,隨後便倒在地上。
“誰還有廢話要說?”楊天王出刀的速度極快,這讓孫校始料不及,“龜孫。”兀自含叨了一句,恨不得馬上衝出去解決掉他。但這一次他忍住了衝動,靜待他們放鬆警惕。
暗道之中再無人出來,“連自己人都不放過,還算是人嗎?”孫校心中暗想,這等人還留他在世人不是禍害?燒山?他是想欲蓋彌彰,金蟬脫殼?絕不能給他這樣的機會。
“拿命來!”孫校驀地跳了出來,挽衣也跟着顯身,兩人與楊天王等幾人拼殺起來。
與楊天王同行的幾個盜賊也都算武藝高強,但挽衣與孫校此刻被憤怒和仇恨堆積,好似力氣都比平常大了許多,憤恨已經蔓延到了全身,越戰越勇。
見他二人那般殺氣,楊天王便知道不容易脫身。目光盯向挽衣,挑了女人下手。
孫校似看出楊天王的企圖,打倒最後一個人,奔至挽衣面前,“姓楊的,你跑不掉了!”喝道。
“你喝了我們山上的酒,居然還背叛我?你懂道上的規矩,就不怕遭天譴?”
“天譴?哈哈哈!!”孫校一邊打一邊笑,“姓楊的,恐怕你只能和我回大慶府一起看看什麼是天譴了。”
一聽這話兒,楊天王手中劍一抖,孫校湊到楊天王近前又說道:“大人功夫不錯,可惜會死在我的手裡。”話音未落,只聽刷地一聲,頭顱落地,滾出去幾米遠。
這一幕極快,令人回不過神來,正與挽衣撕殺的盜賊嚇傻了眼,稍一分神,便被挽衣一個個放倒。
孫校扯下一塊衣襟,將楊天王的頭包好,放在馬上,對挽衣說:“撤!”乾淨利落得讓挽衣驚訝不已。
前面山上戰火連天,同是經歷了一場惡戰。
次日清晨,楊天王的人頭便被高高地掛在城頭上。樹倒猢猻散,那些山中餘黨四分五裂不知去向,大概就藏在這山上,韓良臣燒了半個山,又有這麼多俘虜,楊天王的潰敗讓附近一些小的土盜團紛紛以爲警示。
這一戰之後,韓良臣又平數盜賊,戰無不勝。兄弟幾人將心中的悲痛化爲力量。原本不願多傷本朝百姓的韓良臣也變了許多,惡民不除同是禍害,百姓同樣受苦,討捕盜賊的決心毅然堅定起來。
而挽衣回來後,亦是變得沉默寡言,似未從胡一川的死中解脫出來。
失去胡一川已經三個月之久,漸漸恢復了心情,挽衣已很久不笑,這讓韓良臣十分心疼。但失去胡一川之痛也讓韓良臣低沉許久。隨後,又遷軍至濟南,在濟南遇到一羣特殊的流寇。那一戰,是挽衣生命中重大的轉折。
這日,韓良臣不願挽衣再自責下去,在下踏之處亭院中擺好了酒菜。
“挽衣,陪我喝點酒吧。”韓良臣親自爲挽衣倒上一杯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