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下,挽衣的臉顯得越發柔和,烏絲斜垂,黑眸如漆,雙眉彎彎,小小的鼻子微微地翹起,頸中扶起了一串明珠,映在火光中散出淡淡的光暈,美得令人窒息。
韓良臣只是轉目瞥她一眼,便已經移不開視線了。
挽衣一臉期待的等着韓良臣講故事,見他突然停住不由得眨幾下眼睛,更是媚惑三分,韓良臣像是被託上了雲端一般,飄飄然了。
良久,挽衣才覺出異樣,噗嗤一笑。
這一笑,韓良臣方纔回神,尷尬地撓撓頭,憨直可愛,兩個人羞澀地看着篝火,不一會兒韓良臣收回手中的木棍看看上面的蛇肉說:“熟了,姑娘嚐嚐。”
“能吃嗎?”挽衣想起那條巨蟒還心有餘悸。
“當然。”說着韓良臣爲了證明,扯下一聲蛇肉送到嘴裡,大嚼起來,“香得很呢。”
挽衣又笑了,便接過韓良臣遞來的蛇肉放進嘴裡,“味道不錯。”
“我還要感謝蛇呢,年少的時候,我疥瘡滿身,腐爛穢臭,所有人都不願接近我。有一年夏天,我去山裡的河中洗澡,也是這樣的一條河。”韓良臣說着,指指眼前的河,復又說道:“正洗着,河裡竄出一條大蟒蛇,就像今天這條一樣大小。游到我面前,我也是這樣抓住它,可當時我可沒有這麼多幫手,蛇纏住我,我只好忍着快要窒息的痛,往家裡跑,回到家中,拿出菜刀,將蛇砍成數段,又把蛇肉煮着吃了,結果第二天,你猜發生了什麼?”
“什麼?”挽衣瞪着那雙清澈的眼睛好奇問道。
“第二天,我身上的疥癩疤全部脫落。”韓良臣說着,還露出手臂讓挽衣去看,“你看,雖然我臉上黑,身上的肌膚很細嫩,娘說我是吃了蛇王。”言罷,便朗聲大笑起來。
“這樣神奇?”挽衣看看韓良臣手臂上的細膩肌膚,還真不像是他這樣的軍人該有的,不禁又看看手裡的蛇肉。
“當然,蛇身上可都是寶。”韓良臣篤定地邊說,邊又扯下一片肉來放進嘴裡。
挽衣也學他的樣子,大口吃了起來,其實,她早就知道蛇是好東西,只是兒時只有爹爹,祖父才能吃。
襲香很快也醒了,不過小丫頭真是被嚇到了,看到什麼都覺得像蛇,這毛病過了許多日子才見好轉,卻再也見不得長繩,總說是蛇,做了心病了。
生死劫難之後,挽衣與韓良臣再像多了一縷情絲,雖然兩個不說,心底卻都分明,只是,離軍營越來越近了。白天,他們策馬奔騰,因爲韓良臣的馬溺死在漩渦之中,這些天,他都與挽衣同騎一匹馬,小校雖然不滿,但也別無他法,只能等走出山谷才能再買到新馬。
可這山路像是成全他們似地,總也走不到盡頭。
淡淡的星光下,他們在重重疊疊的樹林中穿行,忽有涔涔水聲叮咚。
“是山泉?”挽衣聽到水
聲悅耳,一臉嚮往的問道,她也想忘掉一切,忘記復仇,忘記自己是將軍的女人,她想做一個真正的女子,她知道出了這山谷就要到西北軍營了。
韓良臣微微一笑,並未言語,翩然一躍,便來到一條小溪邊。
清新透徹的山泉水奔流着,格外涼爽。
挽衣走在溪邊的青石上,忘卻塵世的煩憂,星光閃爍,溪水滌心,雀躍不已。玉足輕踏青石,蹲下來,如玉的纖手拔弄着清涼的溪水,雙手合併,捧起一捧清澈的溪水,溪水從手指縫中不住的流出,濺得她半邊臉上都是水點,卻如承明珠,花凝曉露,韓良臣看着看着,不禁覺得這便是人間最美好的事物。
挽衣將那溪泉水捧到脣邊淺嘗,頓覺酣暢不已,擡首看向韓良臣,笑得眼如彎月一般,清聲道:“好甜的山泉,你不渴嗎?”
韓良臣早已看呆了,聽她這樣一喚,臉上露出一絲溫暖的笑,挽衣看得分明,突然覺得他是那般可愛,和與巨蟒搏鬥時截然不同,她想他上戰場殺敵時也一定是那副樣子,嚴肅果決。
“渴。”憨直勇猛的韓良臣不加思索地回答,他想隨心所欲,這些年每天打打殺殺,好像已經忘記人間的情愛,捧一捧清泉,給自己一絲清涼。
挽衣看着他,溫婉淡笑,突然一個頑皮的念頭一閃,纖白的玉手輕輕一彈,揚起山泉,打在韓良臣的臉上,韓良臣正喝着水,身上一涼,微驚,復又笑了起來,反手拔水,清涼的泉水又飛向了挽衣。
挽衣躲閃不及,泉水落了一身,假怒着柳眉微蹙,居然撤嬌道:“你居然敢欺負我!”
韓良臣搖頭,明明是她先揚水,無奈地笑着,卻不辯解,眼看着挽衣又一揚泉水,全落在自己身上,‘咯咯咯’的笑聲傳來,雖然溼了衣衫卻心情大好。
這樣嬉水笑鬧着,開心得忘記一切,韓良臣眼見月光下佳人如玉,秀髮滴水,幸福感油然而升,這種愉悅恍如不是人間。他只知道要去戰場上殺敵,年紀尚小,父母之言,娶了個女人爲妻,那妻長得什麼樣子都已經記不清了,也沒有什麼恩愛,成親沒多久,就離開了家,一走數年未回。他不知道與挽衣之間這樣心動來自何處,他更不知,回了軍營這是怎樣的折磨。
一個一心復仇的女子,一個不懂情愛的軍人,二人從未想過兒女柔情的滋味,而今遇上了自己想要的人,誰會料到之後的重重障礙,終不能雙宿雙飛,似此時他們都知道一件事,便是到了軍營,他們的命運會再次變得不由已了,因此特別珍惜這時的點滴時光,儘管心中的酸楚,可臉上盡是笑意融融,似要把這般美好刻在彼此的心中,這種悲歡交集的感觸,承受起來那麼痛。
韓良臣溫柔笑道:“我怎捨得欺負姑娘?”語聲嘎然而止,但言下未竟之意,卻不知有多麼沉重。
挽衣凝目瞧他,竟然無言以對,只剩小女兒的羞態,“
什麼姑娘不姑娘的,爲何不叫我挽衣?”
韓良臣也默默凝注挽衣,久久都未移動,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所有的話語盡在不言之中,他怎敢這樣直呼她的名字,畢竟還有一隊人跟着。
只不過,他們的馬快,把其他人遠遠的甩在後面,小校這一路也襲香相談甚歡,不覺間也有絲絲縷縷的情絲在其中,這會兒,因要照顧襲香,分了心神,早忘記看着韓良臣和挽衣了。
溪水浸溼了挽衣的鍛面鞋子,令她微微蹙眉,瞬即又展顏俏笑起來,她驀地坐在青石上,乾脆將那鞋子脫掉,赤足踏起水來,一臉愉悅的笑靨,靈動絕塵,韓良臣真恨這樣的女子不能成爲自己的女人,如果她是自己的女人,即使是死上千萬次都無怨無悔。
越是不願去想,越是事事觸動着韓良臣的心房,忽兒痛,忽兒甜,眼神不斷的轉變着,真正的折磨不過如此。
挽衣俏笑着對韓良臣喊道:“這水好清涼,你不下來嗎?”言罷,纖手揮揮,韓良臣忽感這一生算是白活了,挽衣這般邀請,他竟着魔似的脫去靴襪,踏入水中,果然這清涼的泉水似可以滌心一般他暫時忘記了身份。
他一步步走到挽衣面前,臉上露着發自心底的笑。
韓良臣點點頭,二人不約而同悠然的施輕功飛起各自取來鞋襪,拎在手中,便踏溪而行了。
點點星光閃動,明月害羞的忽而顯身,忽而隱在雲後,似乎在和他們捉迷藏,而星光下閃閃斑駁的溪水中行走着兩個如仙的少年男女,一路歡聲,有誰看得出他們將來會是怎樣的命運。
夜鶯輕唱,泉水叮咚,暖風輕拂,腳踏冰涼徹骨的溪水,不知他二人是否以此來讓彼此的心尚存最後的一份冷靜。
這夜居然全無睏意,兩人戲鬧前行,竟有些有山水爲證,有鳥魚同行的感覺。
不知不覺間,墨幕漸亮,黎明將至,雖然嘴裡不說,可二人心中已有了難捨的痛楚。
“這溪水自前方便要出山了。”韓良臣極不情願說這句話,因爲出了山便是到了軍營,挽衣聞言,果然一怔,既而臉上苦苦一笑。
她已經看到前方似乎是處小小的飛瀑,這山泉溪水便是從那裡飛逝入河,掩去那抹難過,淡笑着對韓良臣說:“我們上岸吧。”
挽衣轉身欲往岸上走,韓良臣站立不動,忽的伸手將挽衣拉回,攬入懷中,挽衣雖驚,轉瞬淡笑,閉眸依偎着,聆聽韓良臣狂跳的心音。
英雄美人,就是他們吧,真性情,就是他們吧。
“挽衣,良臣無能,不能與將軍爭女人。”韓良臣胸口一痛,他想趁着小校他們還沒趕上來,說出心裡的話。
“那,我們走吧。”挽衣都不知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的家仇?她的國恨?都煙消雲散了嗎?
可畢竟他們都是愛國,愛着大宋,他們真能捨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