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衣被亞默帶走了幾天,朝中催着韓良臣啓程轉駐,一時之間重重壓來,壓得韓良臣透不過氣。這樣尋找挽衣的日子他不是沒有經歷過,而亞默能帶走她,就不可能再讓韓良臣找到。他只呆呆地坐在挽衣的屋子裡,目光呆滯,思緒凌亂,只是閃回無數畫面和挽衣的臉,或怒,或喜,或悲,或苦,或許一切皆是過往,於他而言,失去纔是最終的結果。
心灰意冷,堪比任何武器鋒利,能將一個人的精神打碎,纔是真的擊垮了他。韓良臣從未這般渾身無力,對任何事情失去興致,甚至連動都不想多動,不知飢餓,亦不知睏倦,全然無魂無魄,稱之爲軀殼再適合不過。
納木特亦是不辭而別。連封書信都未留,韓良臣沒去尋找,他深知他們都因挽衣而生他的氣,他哪有臉面留人?倒頭來 都是他不知珍惜這個可貴的女人。
靈秀看不下去,多次過來想安慰韓良臣,端進來的飯菜一動未動地一次次被端出去,幾日不見韓良臣那張臉極速衰老了許多,越發滄桑,看得旁人都爲之難過。周氏也來了幾次,他都像不認識了一般,也不說話,能擡眸瞥一眼已算仁慈。若是有人說話,他敢像聽不到似的。而事實上,他真的沒有聽清那些人在說些什麼,耳邊總是挽衣的聲音,再無其他。
無論什麼人說了什麼都不能喚醒韓良臣。最後,鄭毅也孫校一同來找他,再不整兵出發,恐怕要被降罪全軍,兄弟二人商量好了這一次就是打也要把他打醒。
“良臣,挽衣的事我們也很難過,但韓家軍幾十萬兵士也在等着你的戰旗,你怎可這般頹廢?”鄭毅彎下腰對坐在挽衣牀榻邊的韓良臣說道。
孫校極是恨韓良臣如此對待挽衣,亞默對挽衣的感情別人不知,孫校卻略知一二,這時被亞默帶走了挽衣,他心底更是五味雜陳,說不出個滋味來。雖是心疼着韓良臣的痛苦,但又覺得他們二人在一起,甚是彼此折磨,或許老天偏偏如此安排,聽着鄭毅的話,孫校只站在一旁沉默。
“她說不離開我的,要看着我征戰。如今她被亞默帶走了,亞默搶走了她,不然她不會跟他走的。”韓良臣如靈魂出竅般說着莫名其妙的話,聽得人心頭酸楚,卻又無可奈何。
“亞默也算世外高人,或許別人都治不了的病,他有辦法,他只不過是帶挽衣治病去了。”孫校終是兄弟情深,不願看到韓良臣墮落下去,而這話聽得韓良臣雙眸放光,猛地盯向孫校,“你也這樣認爲?”像是求得另一個人的肯定,這念頭他想過無數次。
“嗯,一定是。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便是。”孫校強咬牙關,勸慰道。
“等她的病好了,她會回來的是麼?”韓良臣起身幾走到孫校面前,目中希冀的光芒令孫校一度心虛。
“嗯。”他只是點頭應承,不敢再多說些什麼,怕……怕挽衣再也不會回來了
。
韓良臣卻一臉孩子似的興奮之色,顯然內心深處他想接受這樣的結果,而非其他,人自己騙自己難,反之,也最簡單,只要他想,何爲真?何爲假呢?不過是自己願相信什麼罷了。
風無常,雲無相,世間事,誰能見?
韓良臣披甲掛帥,帶着韓家軍轉駐淮河去了。可他整個人都變得沉默了許多,鄭毅與孫校不知道他是真的好了,還是壓住了真實的自己,但無論怎樣,都令他們有些許的擔憂。
而挽衣與亞默就像在這世間消失了似地杳無音訊,這並不讓韓良臣和孫校意外 ,早在他們預料之中的事,若是有消息纔是意外,那段日子韓良臣每天都在校場上瘋狂練兵,兵士們筋疲力盡,孫校與鄭毅每次都要想盡辦法將他拉走,才免得兵士們再多受苦。
睜開眼睛,她就知道她不在將軍府了。
隱約傳來的琴音,忽急忽緩,或纏綿或悲壯,就知道那演奏之人的心緒,她復又閉目淺淺地一笑,是他。
她不會猜錯,就是亞默,他一定是知道她病了。高燒不退的那幾日,雖是人昏睡不醒,但總有幾刻意識清醒,她好像聽到他急吼的聲音,也聽到過那些大夫們吱唔作答,更知道連納木特也守了她很久很久,他念念有詞地說過些什麼,這時,她又記得不那麼真切了,但好像她真的病的很重。
昏迷的時候,她好似不斷地跌落,一層層的深谷是否意味着無限的地獄?她也想過,這一次或許是熬不過難關,真的要死了吧?
他又來救我了。挽衣柔脣輕牽,他說過,何時她命懸一線,他就何時出現。只是令她意外的是,不止那些陷入敵手的生死關頭,連病魔他也能一併幫她除了。
這一生,怎麼會不愛上他這樣的男人呢?思緒至此,那張令她心痛的臉復又浮在腦海,原來有些感情就是這麼奇怪,全然沒了道理可言。
她欲動一動已經躺得麻木了的身體,都覺得全身無力,便微微嘆息,吐出一口氣去。
屋外的琴聲戛然而止,就像感應到了她的嘆息似地令挽衣摒住了一口氣,果然,門吱呀地開了,自外面向內射進萬道光芒,整間屋子剎時通亮,他像神仙似地自帶光輝走了進來。他或許就是哪座山裡的神仙吧?挽衣苦笑。
“你終於醒了?”亞默聲音極是平和,彷彿不是那個焦急的等待七天七夜之人。挽衣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真的在外面撫琴撫了七天七夜,手指已經褪去一層皮。
“我怎麼會在這裡?”挽衣反問,她明明記得亞默離開時憤然的背影,那麼絕決?她悲傷的以爲再也看不到他了,可自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第一個見到的仍然是他。
亞默無言,他哪裡走了?那天,他在房檐上守了一夜,看了一夜,想了一夜。他不想再成全她的愛,她的愛太辛苦也太累了,她的愛沒有得到最
該得到的愛惜。他不想再放下她去承受一切。
所以,她病了,他守着,看着韓良臣悔了,仍舊毅然決然地決定帶走她。他相信他可以給挽衣更好的選擇,他亦是覺得,他們在一起纔是對的。
挽衣的確病得很重,極重,重得讓他以爲她這次會離開他。他用盡所學,幫他診治,他僱了世上最好的馬車,一路謹慎地將她帶到他的世外桃源。
日日服珍奇良藥,精心的照料下,纔會再次看到這雙明亮的眸子。而那種心潮澎湃的激動,只化作脣畔的一絲微笑,淺淺的、淡淡的,輕輕的,一閃而逝。
“不然呢?在戰場上?”亞默淡漠的聲音亦是聽得駭人。這不禁令挽衣擡眸,復又瞥他一眼,“你又來了。”
“哼!”亞默笑得極冷,那冷洌的聲音中彷彿帶着恨意,挽衣感受得到他的恨意出自何處,心下黯然,垂眸不再多言。這個時候,若是問起韓良臣,恐怕亞默便會拂袖而去,那天他用劍指着韓良臣時,目光之中的絕然已經告訴她一切,他一定是恨極了韓良臣。
“你又救了我。”挽衣話峰一轉,輕笑道。
亞默仍是沉默。對他而言,許多話都不必再說出口,她若懂就懂,不懂他亦是如此。
挽衣四下打量,這裡似乎除了他們二人,再無他人。難道這些日子,只有亞默在照顧她?她復又垂頭看看身上,亞默仍是君子似地佇立不動,不向挽衣說明什麼。
挽衣因病而略顯蒼白的臉,此時微微泛起紅暈,越發不敢擡眸看他。
亞默上前,俯身將他抱起,挽衣不禁一驚,瞪大眼睛看他,“你,你……”
“這些天的這個時辰,便是你去泡溫泉去寒氣,你在池水裡浸泡太久,寒毒太勝,若不是一點點將這些寒氣逼出休內,恐怕你當真不會再醒過來。”亞默全然不顧挽衣臉上幾經變化的神色,自顧自地抱着她走。
挽衣不願於別的男人太過親暱,而內心深處,竟然如此依賴。這樣會不會背叛了韓良臣?
“你沒有對不起他,是他不配擁有你。從此,他要付出失去的代價。”亞默洞悉她全部心事,仍是和聲而道。
“不……”
“你無須多替他說一個字,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雖然你是局中人更瞭解彼此,但你已經死在他的手中,是我救了你,是我讓你重生,你的前世已經還給他了。”亞默堅毅的俊臉,出塵得彷彿天上的仙人。他的話亦是有魔力般聽得挽衣失神,可她仍是抗拒的搖了搖頭,淚竟然毫無預兆地悄然而落,似心靈深處某個角落傳來的悲傷。
“你的家仇也報了,回到人間輔助他一步步登上與相同位,上一世的恩情清償乾淨了。如今的你不再是他的女人。”言罷,亞默緩緩轉過頭,凝視她錯愕不已的眼眸。
挽衣半張朱脣,怔住了似地聽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