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細作

蓮心將藥遞與櫪棠,之前還小心地吹冷了些,櫪棠接過,正準備喝時門卻突然又開了,逆了光,她微眯了眼來纔將溫傅儀看清了。

“傅儀,怎的又回來了?”

“王妃。”

溫傅儀挑眉,微微看了眼櫪棠與蓮心,笑得竟是有些暴戾,直看得櫪棠與蓮心都是渾身上下一顫。

“不回來?不回來如何抓細作?”溫傅儀說完便是一步一步向着病榻上的櫪棠走了過來,櫪棠微微蹙了眉心直直地看着溫傅儀向着她走了過來,大氣也不敢出,只等着接下來的事。

溫傅儀一如從前般溫柔小心地靠近櫪棠,而後接過了櫪棠手中的藥碗,一勺一勺一小心地攪拌着藥,又是微低下了頭去輕輕地吹,隨即又擡起了頭來,直直地看着櫪棠的眼睛。

“你可知罪?”

溫傅儀的聲音極淡,淡到這房間中似是什麼也沒了,只飄着溫傅儀的這一句話,輕飄飄地傳過櫪棠與蓮心的耳裡。櫪棠只蹙着眉看向了溫傅儀的眼裡,而蓮心也只是站在一側大氣也不敢出,這怕也是她第一次看着如此散發着將領之氣的溫傅儀了。

溫傅儀的這一句出了口,誰也沒有再說話,房間裡極爲安靜。溫傅儀笑了笑,旋身站了起來,正好瞥見剛剛趕過來的薛雉與薛弘,微微笑了笑,而嘴角邊噙着的笑,是這麼多年來,櫪棠也沒有見過的血腥與殘忍,緊跟着自己也是渾身出了冷汗,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見衆人都不說話,溫傅儀顯然是動了怒,那碗藥捏在手裡又越發地緊了起來,而後溫傅儀猛地一轉身,直直地將整個藥碗扔了出去,藥汁盡數潑在了蓮心的身上,怒極:“蓮心,你膽子可真是大啊!”

蓮心嚇得一個哆嗦,她怎麼也沒想到溫傅儀剛剛一直衝着櫪棠說話,而如今話峰一轉,直戳向了自己,這般什麼反應也沒有,只嚇得雙腿一軟就是跪了下去。

“王妃恕罪,奴婢不知何事。”

“何事?”溫傅儀再次揚眉,又瞥了眼櫪棠,眼裡的冷笑如常,“櫪棠你告訴她,所謂何事!?”

櫪棠雖是被溫傅儀的作爲嚇了一跳,卻也迅速回了神來,小心地從牀榻上坐了起來,而後又慢慢地走向了蓮心,在蓮心的跟前蹲了下來。

“爲了試金蓮是否是真的有效於這疫病,所以三朵金蓮,都用在了我的藥理之中,並未分之於百姓。”櫪棠話一出口蓮心就是一怔,忙擡起了頭來看向櫪棠。與溫傅儀的威儀不一樣,櫪棠依舊還是溫婉如常的,她看着蓮心又是拿過了被溫傅儀砸向蓮心滾落一旁的藥碗,輕輕嗅了嗅,又接着道,“我的病本因是全愈,可緊接着沒幾天卻又跟着發熱染病,我便是告知了傅儀,這來到柒洲的一行人中間定是有細作。”

說到這裡櫪棠站了起來,又微微地瞥了眼蓮心,隨即微瞌上了眼睛,輕嘆:“我沒想到會是你。”

說完櫪棠向着溫傅儀微微笑了笑,那笑裡還帶了些許的無奈:“這疫病一開始便是出現於水中,無色無味,也是我大意了。可蓮心你太自作聰明瞭,你主子給你的藥還未放於水中時味道極大,可若一融進了水中便沒了味道,可是與金蓮這種專克它的藥放入一起,就是有了另一種極輕淡的味道,你雖聞不出來,可身爲大夫,我怎可不知情。”

櫪棠說完就是向着房間外走了過去,向着薛雉與薛弘微微欠了欠身:“剩下的就交給大皇子、王爺與王妃了。”櫪棠話一說完便是離開了房間。

這般溫傅儀再擡頭,向着薛弘示意後就是來到了蓮心的跟前:“你有何話可說?”

“我無話可說。”

蓮心擡頭看進了溫傅儀的眼裡,溫傅儀跟着也是一怔,那是一種極於求死的表情,溫傅儀見過,並且所見不少。身於戰場,溫傅儀時時可見戰場上那些綁回來的俘虜們,當她在審問他們的時候,他們的眼裡也是如現今蓮心眼裡一般,深如暗灰,那是在向着溫傅儀求死,而此刻溫傅儀卻是不知該是如何處理。

若是俘虜,那也就罷了,一身傲氣,身爲將軍的溫傅儀不可能不會理解,便是會成全了他們,不讓其多受罪而處死了他們。可是如今面對的不是俘虜,是細作,是在薛弘的身邊照顧了薛弘多年的人,說到了底溫傅儀的的確確又是有些不忍心的。

“王妃不必憐憫奴婢,是奴婢做了錯事,定是當罰。”

“說,誰指使你的,饒你不死。”

溫傅儀說這話的時候雖是底氣十足,卻還是向着薛弘那方微微地瞥了瞥,見薛弘沒說什麼,也是跟着暗暗舒了口氣。

“王妃聰慧,本該知道是誰,又何必再追問了?”

蓮心也不同溫傅儀說白,只是拐着彎道來,直讓溫傅儀的心裡頭更是窩火,若不是蓮心親口吐出是誰,僅憑自己的猜測,她也是不能將自己心頭的人拉出來定了罪的,所以看着蓮心更是露了暴戾之氣。

“你倒也是無牽無掛了,你且想清楚了這般做可是值得?”

“值與不值都與王妃無關,若奴婢覺得值便也是值了,他人也做不得其他評價。”

溫傅儀嘆了口氣,也知曉了蓮心是再怎麼說下去也就兩個字——無果,便也是不再想多說下去,轉了身來衝着薛雉與薛弘道:“我的問話也就這麼多,細作雖是出來了,可幕後指使人卻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這蓮心就交給大皇子與王爺了,而金蓮之事,定是得再定他法。”

溫傅儀話說完便是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去尋了櫪棠去,而站在房間外的薛弘看着跪坐在裡面的蓮心,也只是搖了搖頭道:“本王可有待你不妥之處?”

本以爲薛弘會震怒的蓮心,跟着就是一怔,沒有回過神來,就是見着薛弘向着自己走了過來,薛弘看了看蓮心,仔仔細細地又是將蓮心打量了一番,這般才又開了口:“你照顧着我生活起居也好些年了罷?”

“回王爺,十年了。”

薛弘點了點頭:“那個時候你我皆還小,我向着父皇說你瞅着甚是機靈,便是討了你來照顧我的生活起居,一晃,竟也已是十年了。”

薛弘的聲音還是淡淡的,卻是聽到蓮心的耳裡甚不是滋味,卻只得死死地咬了自己的下脣,不讓自己發出半個音出來,看在薛弘的眼裡卻又是另一種模樣。

“蓮心,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心頭所想要去維護的人與事,你不說,這麼多年的交情,我也不會怪你,可是你謀人性命,又不是我能護得了你的,你潛了我身邊做了細作,也不是我能再讓你留下來的,所以如今不管你說與不說那個人是誰,也無非兩種情況,一來你說,我可饒你不死,可從今往後你我再也瓜葛,二來你護着那人不說,”說到這裡薛弘側了側頭看了看薛雉,又搖了搖頭,“你若是不說,傅儀與大哥大抵都是不會讓你活着的,可你卻是護了心中所想,我也不怪你。”

薛弘的話剛說完蓮心便是哭了出來,直哭得傷心欲絕,看得薛弘也有些不知無措了起來,忙又從自己的衣襟裡掏出手帕來爲蓮心擦了擦眼睛,卻是怎麼也擦不乾淨,最後也只得放棄。

“王爺,是奴婢對不住王爺。”

蓮心哭得甚是絕望,薛弘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慢慢地站起了身來:“蓮心,本王的腿還沒好,你卻是要離開了。”

說完便是一瘸一拐一離開了房間,房間裡竟是隻剩得了薛雉與還跪坐在地上的蓮心。

薛雉走上前去牽起了蓮心,小心地用手擦拭着蓮心臉上的淚痕:“我也看得有些不忍了,竟是沒想到我那七弟還甚是叨唸這十年之久的情誼。”

“大皇子……”

蓮心輕輕地喚了聲,而薛雉如沒聽見般又看着蓮心:“你怎的就不說出來呢?定然還有了活路,總比什麼都沒有了強罷。”薛雉說着說着又是笑了起來,揚起的脣角擋不住他心裡的暢快,而蓮心擡頭也是笑了起來。

“我不悔。”

“你何必……”

“大皇子總有一天也是會懂的,我不悔,就算是用這性命還了王爺十年來的照顧之情,可是我也定不會說出那個人是誰,因爲……”

蓮心說完就是抿着脣笑了,薛雉看着蓮心,有些不敢置信,就在薛雉怔愣間蓮心迅速抽出了自己腰間的佩劍,一劍貫心,血流如注,而蓮心卻是笑如蓮花,怔怔地看着薛雉,直至血都流至了薛雉的腳邊,薛雉這纔回過神來看向蓮心,而此刻的蓮心早已神情渙散,抿着脣笑得甚是安心。

薛雉站起了身來,那如火的血燒至他的腿腳邊,髒了他的長衫下襬,他卻是再也不敢看蓮心的臉,那張臉上所帶的執拗直讓他喘不過氣來,隨後他也是輕輕地拂袖,揚長而長,只剩得了蓮心那沾了血的身體在慢慢地變得冷冰。

而後這溫傅儀、薛雉、薛弘以及櫪棠四人誰也沒出過房間,這般又過了一日,蓮心的屍首草草下葬,薛弘也沒再去看過一眼,倒是薛雉隨着給其燒了紙錢,隨後又是回了房間,並了門,向着溫木吩咐誰也不見。

這般又是過了兩日,這柒州的疫病不見好轉,緊跟着是日益嚴重了起來,皇帝下旨召薛弘等人回京,而薛弘與薛雉似乎誰也沒有要回去的意思,便是連溫傅儀也沒有收拾東西,卻是在蓮心的事之後更是勤於跑到櫪棠那方,幫着櫪棠另尋他方。

金蓮雖是難找需大量的銀兩,爲了降低這成本,櫪棠決意找出與金蓮藥效相似並且價廉的藥物來代替,可即便是找得到了,這銀兩也還是要的,雖可能沒一開始要價那般高。

這般溫傅儀便是同薛雉說好這一次由溫木親自回京一趟,直取銀兩,救助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