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

將軍在上,我在下

夏玉闕極有先見之明。

他早早預備的武林好手,在夏玉瑾剛爬牆的瞬間就把他扯了下來,封住周身幾個要穴,讓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左右架着控制行動,以免再生禍端。

吉時剛到,鼓樂聲響,花轎在萬衆矚目中翩然而至。

葉昭緩緩走下,身形筆直,胸前沒什麼起伏,火紅的面紗下看不清神情,除腰帶上一塊價值連城的精美紅寶石外,嫁衣上再沒半點紋飾。她在議論聲中微微環顧了一下,徐徐走向喜堂,動作瀟灑,宛若龍行虎步。

夏玉瑾是被兩個大漢攙着拖出來的,他身形瘦削,個子在大秦雖然也算高,卻不過比葉昭多出半個指頭,再加上難看的臉色,受限制的動作,兩人站在一起,對比強烈,簡直就像被惡霸逼婚的小媳婦。

皇家指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逼婚。

尤其是被迫娶這種誰也不敢碰的活閻王。

所有有良心的男人都替夏玉瑾掬一把同情之淚。

皇上特意派人來參加婚禮,還賞了不少東西給南平郡王算是安慰,給足雙方面子。安太妃幾乎是哭着完成整場婚禮,若不知真相的人看來,她不像是娶兒媳婦,倒像給兒子送葬。鎮國公葉老太爺倒是很歡喜,對着新人吩咐:“你要早生貴子,開枝散葉,生個兒子再去戰場上殺他孃的!”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智貌似清醒,就是眼睛老看夏玉瑾的肚子,讓人覺得怪怪的。

史上最……無法形容的婚禮,平安落下帷幕。

待木已成舟,新人送入洞房後,看守夏玉瑾的好手總算解開他身上的穴道,恭敬退下,迅速領賞去。

夏玉瑾舒緩一下筋骨,看看眼前坐着的所謂新婦。她的坐姿雖有刻意收斂,比行軍打仗時略斯文了些,卻依舊帶着大刀闊斧的感覺,就像休息的猛虎,漫不經心,根本沒女人模樣,節奏敲擊牀欄的食指好像在顯示着對這場鬧劇的深深不耐煩。

這娶的是媳婦嗎?是爺們吧!

正牌大老爺反憋屈得活像倒插門女婿!

夏玉瑾越想越怒,蠻勁一起,不管不顧,把心裡話一字一句告訴她:“你是我妻子,也就是妻子罷了,不要指望可以左右我的行爲!”

葉昭只淡淡地回了聲:“哦。”

她聲音偏低,征戰時經常要用吶喊來發號施令,損了嗓子,有些沙啞粗糙,和上京推崇的吳儂軟語相差甚遠,更帶着冰冷與命令的味道,彷彿沒把面前咆哮的男人放在眼裡。

夏玉瑾有生以來,只有他無視人,何曾被人無視?他心裡憋滿說不出的難受。

葉昭等了很久不見他出聲,問:“說完了?”

夏玉瑾冷笑一聲,摔門而去,跑了幾步,不顧衆人詫異的目光,隨手抄起一把雪,揉了揉臉,用刺骨的寒意把滾燙的頭腦迅速冷靜下來。他不是蠢人,很清楚南平郡王是個沒實權的空頭銜,不過是皇上用來拉攏控制大將軍的棋子,是不可能休妻和離的。唯一的出路是讓葉昭對自己徹底厭惡,痛揍一頓,主動提出和離。

如何讓妻子討厭自己?

狐朋狗友們有豐富的經驗可供借鑑。

最有殺傷力的招數是在洞房花燭夜,去寵愛妾室,狠狠落新婦的臉!

夏玉瑾素來膽大包天,說幹就幹,當下就衝去妾室住的清心院,守在婚房外面的侍衛們未得將軍指令,不敢阻攔,其餘僕婦下人,有悄悄去找安太妃和安王爺夫婦告狀,安太妃心疼兒子,對媳婦厭惡,所以不理不睬,夏玉闕對自家混賬弟弟早已心灰意冷,只盼望將軍媳婦出手,用彪悍的手段讓他狠狠吃虧,於是也不管。

夏玉瑾一帆風順地衝到楊氏門前。

楊氏驚訝地看了他好一會,才行禮道:“原來是夫君啊?都怪妾身眼拙駑鈍,不過大半年沒在晚上相見,黑燈瞎火的,竟一下子認不出。”

這話說得怨恨十足。

夏玉瑾尷尬地摸摸鼻子,想起自己這些年在外頭瞎混,對家中女人不怎麼上心,偶爾被母親唸叨煩了去睡兩晚,也甚少在姿色平常的楊氏處過夜,如今有麻煩事先來找她,實在於心不忍,於是打了兩個哈哈,轉頭找眉娘去。

眉娘見他到來,想到丫鬟們打聽來的狼牙棒,嚇的臉色發白,果斷道:“妾身今天身子不乾淨,不能侍寢。”

夏玉瑾不耐煩地揮手道:“爺不在乎。”

眉娘連珠箭似地迅速說:“妾身還患了風寒,肚子痛,眼睛疼,四肢無力,心也絞着疼,而且最近睡不安穩,盡說夢話,做夢亂打人咬人……實……實在是不能啊……去找萱兒吧。”

“好你個落井下石的賤人!往日還說姐妹情深,原來這般害我!”萱兒住在隔壁,聽到到風聲,頭也不梳立刻衝過來,先指着眉娘鼻子痛罵幾句,然後迅速對夏玉瑾“噗通”一聲跪下了,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磕頭磕得震天響:“郡王大人饒命啊,求你看在萱兒從小服侍的情分上,給條生路吧!讓奴婢青燈古佛,終了一生吧……”

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一個裝瘋賣傻,一個哭成了醜八怪,鬧得他這個英俊瀟灑的主人好像在逼良爲娼。

回頭眼尾掃過,旁邊略有姿色點的丫鬟媳婦,瞬間閃開十尺遠,再掃一眼,沒姿色的丫鬟媳婦也離開了三尺遠,清俊點的小廝僕役們也悄悄低下了頭,縮去陰影中。

夏玉瑾心裡的悲催難以形容,也不好明知是火坑逼着對方跳,他猶豫再三,終於鬱悶地跑去書房睡下,大家畏懼將軍兇名,沒人敢理他,於是茶冷水涼,連條被子都沒有,只能自己蜷縮成一團,狠狠打了好幾個噴嚏。

另一頭,葉昭得到消息後,解下紅衣,丟去新房角落,她轉身看看銀鏡,紅燭昏暗,鏡中人薄脣緊抿,劍眉高挑,縱使在喜氣的氛圍中,一雙美麗的琉璃色眼睛也掩不去沙場磨鍊出的凌厲。

她緩緩起身,低沉地對屋外吩咐:“睡吧,不必等了。”

“可是!郡王!”

“將軍!他太可惡了!”

兩把近似的聲音同時響起,上前說話的是一對雙胞胎姐妹花,濃眉大眼,膚色略黑,也有幾分秀氣,都穿着軍服,腰佩彎刀,臉上的表情因憤怒顯得猙獰,似乎隨時要去砍人。

她們姐姐叫秋華,妹妹叫秋水,原本是祁龍山的山賊頭領秋老虎的女兒,自小舞刀弄槍,有身好本領,四年前祁龍山被蠻金入侵,殺人放火,無所不爲。秋老虎不願同污合流,於是被蠻金派兵剿擊,被葉昭所救,感其俠義,納入羽翼,從此在其麾下擔任將領。秋華和秋水自幼尚武,對葉昭武藝崇拜得五體投地,自願擔任親兵,隨身侍候將軍,是當年爲數不多知道她女兒身份的人。

如今最崇拜的將軍新婚之夜受辱,兩姐妹比自己受辱更甚。土匪習慣當場發作,拔出彎刀,扭頭就走。

葉昭急忙喝住:“去哪裡?”

秋華怒氣衝衝道:“老孃去把那個不知好歹的混球小子綁過來!用鞭子狠狠抽一頓,再用刀架在他脖子上,先跪下磕幾個頭,再丟去你牀上!看他要命還是要上牀!去他孃的!敢給我們將軍臉色看的人還沒從孃胎鑽出來呢!”

“放肆!這是天子腳下,就知道喊打喊殺,快快收好你的魯莽性子,別亂說話給將軍添麻煩!”秋水迅速制止姐姐的衝動,然後冷笑道,“我這裡有包迷香粉,待會去下到郡王的茶水裡,再把他送過來,保管馬上成事。”

秋華點頭道:“還是妹妹想得周到,若他不喝,我給他灌下去。”

“夠了!”葉昭聽得頭疼,她喝住這兩個要在自己家綁架自己夫婿的女土匪,去桌旁自斟自飲兩杯茶,尋思片刻,吩咐,“拿牀被子送去書房,其他的事情他愛怎麼做都隨他去。”

“將軍……”秋華秋水的聲音很哀怨。

“先這樣吧。”葉昭抖抖袖子,滑出把精緻的短匕首,又從腰帶中摸出幾枚金錢鏢,嘆了口氣,一起放入枕下,準備入睡前,掀開紅帳,遠遠彈指揮去。

象徵吉祥的龍鳳紅燭,驟然熄滅。

怨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