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聲痛罵

齊聲痛罵

全上京都知道,夏玉瑾極惡男風,他平時脾氣好,沒皇室架子,怎麼衝撞都沒大事,但犯了這片逆鱗,是絕對要倒血黴的。那個把他誤認爲是花魁想贖身的海客,不但被斷絕了所有生意線路,還被活活打斷了腿。後來又有幾個沒眼色的想勾搭他,結果毒打的毒打,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自此,再沒男人敢在他面前透露出一絲半點有龍陽之好的意思。

久而久之,習慣成自然,他的防範意識也沒那麼敏感了。

所以他對章少爺的詭異心思並未察覺,答應得很爽快。

葉昭女扮男裝多年,殘暴兇狠,就算有男人敢對她起色心也沒色膽靠近,所以她這方面的防範意識更差,聽說章少爺要跟隨同行,改道岫水的時候,只覺得不過是個文弱書生,既不會武功,又不像江湖人,鐵定翻不出什麼浪花,便隨口應了。

其餘人皆以上司命令爲準。

於是,車隊走到江北邊境的時候,拐了個彎,往岫水而去。

章少爺活到二十歲,第一次真正動了心,對玉公子越看越歡喜,甘願把以前的所有相好統統丟下,不娶妻妾,只盼着能和他兩情相悅,長長久久,又唯恐他半路反悔跑掉,不去自家老巢。於是路上百般討好,再沒看別的男人一眼。行爲舉止皆正人君子,不但極盡溫柔,還出手大方,博得衆人交口稱讚。

夏玉瑾被人奉承慣了。

對他的巴結討好,也沒覺得有奇怪的地方。只覺得路上有熟悉的人講解風景名勝,古蹟文化是樁美事,很快就和他稱兄道弟起來,感情突飛猛進,聊得不亦樂哉。

章少爺得勢,順便把有威脅的幾個“情敵”都仔細觀察了一次。

眉娘是通房婢妾出身,卻是王府的家生子,安太妃身邊長大的貼身侍女。雖然有點小虛榮的壞毛病,可大體的行爲舉止,接人待客都極妥當,人長得貌美,性子溫柔,聰明能幹,比普通的官家千金更加優秀。由於她在車隊裡深居簡出,不輕易拋頭露面,難得出來幾次,也是管夏玉瑾叫“我家大爺”,這個稱呼在許多地方有相公的意思。章少爺便自行猜測她是夏玉瑾的妻子,而好男風的男人娶來的妻子都是可憐人,白佔着個名頭,夜夜獨守空閨,不值得放在心上。

秋華秋水動不動就給玉少爺臉色看,估摸只是保鏢下人,直接排除。

葉昭帶來的侍衛都是虎狼騎的精英,大多在漠北打過仗,見慣大將軍的純爺們氣派,和戰場上的兇殘氣勢。就算憋出滿身雞皮疙瘩,也沒辦法對着那張男人臉叫“夫人”,就連夏玉瑾這做丈夫的,也無法輕易開口喊出“媳婦”兩個字來。隱瞞身份的時候,就隨便給她改了個名字叫花昭。於是大家“老大”“花頭子”等等亂叫一通,硬是把葉昭叫成了的江湖上開鏢局的老大哥。

唯玉公子對她“阿昭”“阿昭”,叫得溫柔親密。

章少爺嫉妒得幾乎咬碎了牙。

覺得那傢伙不過是個下三濫的江湖混混,除了臉長得俊些,身手好些,一無是處。

路過龍山石窟的時候,懸崖絕壁上,蘇大家親筆留下的石刻墨寶珍跡,斗大的“望陽峰讀書檯”幾個字,她硬是能讀成“望湯將贊書一”,沒文化得簡直令人髮指,玉公子好心指正了她的錯誤,她居然還面不改色地說:“這字寫得太潦草!”

大家都無語了,幾個管事暗自竊笑。

秋華附和:“對!字寫那麼差!應該拖來直接打死!”

秋水接上:“什麼狗屁大家,三歲小孩都不如!”

沒文化真可怕。

玉公子都快淚流滿面了。

章少爺對他報以深深的同情。

他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怎麼相識的,但是這等牛嚼牡丹的粗魯貨色,簡直是糟蹋了美人。

章少爺安慰地輕拍夏玉瑾的肩膀,隔着衣服傳來的體溫,讓人心跳,正想開口吟上幾句詩詞,說說歷史故事,展示才華,壓倒花昭那粗人。

夏玉瑾已經黑着臉,拖媳婦回房,教育她蘇大家在文壇的重要性去了。奈何葉昭只有在武學和無恥方面天賦最高,教育和反教育之下,主題很快不知偏去何方,兩人蹲在車廂裡久久沒出來,只有點細微的詭異聲音……

莫非,花昭受寵的原因是牀上功夫好?幹得玉公子欲仙欲死,離不了她?

章少爺眼睜睜地等着心上人去和別人行魚水之歡,難受得就像被剮了無數刀,他表面淡定地喝着香茶,心裡暗暗發誓,等到了岫水縣,一定要給玉公子的流氓前相好插贓嫁禍,安個殺人搶劫的罪名,拖去大獄,吩咐獄卒將她偷偷打死或閹割,方消心頭之恨。於是悄悄地派了隨從,快馬加鞭,提前去岫水縣安排此事。

隨着越來越深入江北水災地區,四處逃難的災民越來越多。衣衫襤褸,骯髒難看,面黃肌瘦的他們看着路上華麗的馬車和高大肥馬,紛紛嚥着口水,跌跌撞撞地跟着馬車跑,或上前乞討,或求他們買下自己。又有許多人販子,在災民中挑挑揀揀,選出美貌伶俐或聰明強壯的孩子,將來不知送往何方。

哪裡都好……

飢餓把人逼向絕路。

肚皮都不吃飽,能活一個算一個。

就算孩子落入青樓妓院,也比全家一起餓死強。

“大爺,我很便宜!什麼都會做!給一斗米就行!”

“爺!買我只要半鬥米就夠了!”

“這閨女又俊又聽話,雖然年紀小了些,但稍微養養就是個美人,換兩個窩頭就好。”

“姐姐,求求你買了我吧!我娘就要餓死了!”

井底之蛙,初見世面。

這是夏玉瑾有生以來都沒見過,甚至沒想象過的慘烈情景。面對伸過來的骯髒手掌,充滿絕望的眼睛,空氣中散發着的陣陣惡臭,他下意識地往後躲了半步。有些害怕,有些慌亂,更多的不知所措。他想施米,又怕不夠分,反破壞了全局計劃,可是災民們又迫切需要米糧救命。

如果拿不定主意,就堅持最初的目的。

夏玉瑾思前想後,狠下心腸,顧全大局,搖手道:“這米,是要送去岫水縣的……我……我是個商人……”

立刻,一顆石頭丟了過來。

葉昭伸手接住,狠狠看向丟石頭的孩子,孩子往母親身後縮了縮。

不知是誰帶頭開罵:

“奸商!”

“黑心腸爛肚子的傢伙,賺錢買棺材!不得好死!”

“哄擡物價的混蛋!生兒子沒□!”

“老天會降道雷收了你們!”

夏玉瑾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混亂情景,他終於發現,原來賑災不是件輕鬆好玩的旅行,而是條艱難、可怕的荊棘路,略有差池,就是無數大秦子民的性命。

輕鬆的心情漸漸沉下去。

肩上的擔子慢慢重起來。

岫水縣,到了。

他必須好好思考,自己能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