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聖旨

真假聖旨

柳將軍在嘉興關鎮守多年,喝大漠塵沙,戰戰慄慄守着大秦與東夏邊境,如今年事已高,扛大刀有些腰痠,早就想調回上京多時。更何況天下兵馬大將軍是武將最高榮耀職位,被自家外侄女佔着,雖然可以理解,但同爲武將,心裡始終有幾分說不清的滋味。所以收到宮中派人傳來的任命,歡喜得連威嚴神色都護不住,樂呵呵地和大家喝了送別酒,匆匆忙忙就赴京了。

他自知戰功不如葉昭,看見外侄女有些慚愧,便岔開話題道:“九姑娘呢?”

葉昭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自知不能逃脫罪責,偷偷看了眼夏玉瑾,夏玉瑾迅速挪開視線,頗有“一人做事一人當”的氣勢。葉昭無奈,硬着頭皮,將柳惜音遭遇和處境都說了,只隱瞞了表妹勾引夏玉瑾想做妾的事情。

柳將軍聽得目瞪口呆。

葉昭低頭,不敢多言。

夏玉瑾看看左邊,看看右邊,摸摸下巴,試圖調解:“事情已經發生了,生氣也沒……”

話音未落,柳將軍重重一拳揍去葉昭臉上,罵道:“該死的小兔崽子!真他媽的!九姑娘就是瞎了眼纔看上你!”

葉昭偏偏頭,硬接了這記拳頭,臉上紅腫一片。正欲開口求舅舅息怒,卻見舅舅早已氣急敗壞,收拳順勢抽出腰間佩刀,凶神惡煞地砍來,趕緊撒丫子跑路。

“喂——”夏玉瑾站在旁邊,險險避過刀風,縮縮脖子,往眉娘身後退了兩步,覺得不對,又將瑟瑟發抖的骨骰拉去頂在最前頭,然後挺着胸膛,扯着嗓子喊,“有話好好說,媳婦啊,小心花盆裡的素冠荷鼎啊,別讓你舅砍了,打架去花園啊——”

柳將軍氣得眼都紅了,勇猛無雙,手上大刀舞得虎虎生威,開碑裂石之勢。葉昭靈巧,運着輕功,像猴子似地上躥下跳,把他引着往素冠荷鼎相反方向的外花園去了。兩個人你追我逐,所過處,殘花敗柳無數,丫鬟小廝探頭張望,有這兩個月武功學得不錯的,還能點評一番。

夏玉瑾追出迴廊張望。

萱兒見危險過去,跟出來弱弱問:“柳將軍怕是忘了夫人是女人吧?咋打臉啊?”

眉娘也湊過來,慌亂問:“郡王爺,怎麼辦?”

“怎麼辦?”夏玉瑾呆呆地看了半晌舅爺刀光,媳婦亂竄,遲疑道,“吩咐廚房晚些開飯,先給爺搬個春凳,再來兩盤點心和瓜子填肚子吧……”

待夏玉瑾和侍妾們消滅完兩盤點心後,柳將軍畢竟年邁,提着沉甸甸的大刀,舞久了有些疲軟,又兼葉昭不敢還手,一直賠禮道歉,也知道惜音出事主要責任不在她,終於氣呼呼地停下手,把那頭還蹲在樹上討饒的小兔崽子叫下來,問她如何處置。葉昭附耳說了幾句,柳將軍想了許久,尚不滿意,又遣身邊親衛,要傳書回嘉興關關係很好的將領們,尋求幫助。

夏玉瑾開了罈好酒,總算將兩人視線轉移回自己身上,他見柳將軍的大刀已經收起來,便慢悠悠地走過去,拉拉葉昭袖子,討好地對舅老爺說:“事已至此,急也來不及,大家想救柳姑娘的心是一樣的,不如坐下來好好商議,從長計議。”

柳將軍對這個遭逢不幸,孤苦伶仃,卻纔貌雙全,深明大義的侄女是從心底當親閨女疼,想到她生死不知,遭遇難測,心疼得眼都紅了,他恨恨地瞪了“移情別戀”的葉昭一眼,再次想起她是女子,愣了愣,滿腹憤怒無從發作,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給外侄女婿面子,頹然入席了。

席間,葉昭回味剛剛的對話,覺得不安,小心翼翼地求證:“大舅父,真是皇上召你入京的?”

柳將軍喝了好幾口悶酒,一邊掛念侄女,一邊搖手道:“宮裡派人來傳的旨,還能有假?”

夏玉瑾很茫然:“是不是我們太久沒出門,所以沒聽說?”

葉昭臉色陰沉不定,她想了許久,搖頭:“我雖卸下上京軍事,可是上京軍裡不是沒有我的兄弟。胡青,秋老虎,黃副將,馬參將他們都還在,都是過命交情。聖上曾明言由田將軍接替我的職務,那是爲征戰多年的老將軍,又在上京軍營呆了五六年,資歷足以服衆,上任後工作也很出色,從未犯錯。若是要由大舅父來接替田將軍的職務,實在說不過去。就算真的下了這樣旨意,隔了那麼多日,軍中那羣傢伙也應來知會我一聲……”

柳將軍怒了:“什麼混賬話?天子也是你們可以懷疑的?”

夏玉瑾遲疑片刻,問:“敢問傳旨公公什麼模樣?”

柳將軍想了半天,撓着腦袋道:“公公不都是沒鬍子,白淨臉皮,尖嗓子嗎?我哪認得?邊關重將,只認聖旨,玉軸七色錦綾聖旨,上面斗大的紅色御印,哪能有假?他還派了個監軍來嘉陵軍中,武藝不錯,酒量更好,說話討人歡喜得很。我進宮的時候太晚了,說聖上去服侍太后,無要緊事暫時不見大臣,所以就先來你家了。”

葉昭只問:“可否將聖旨拿來一觀?”

柳將軍見兩人神色謹慎,心裡忽然有些忐忑,便將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聖旨取出,遞給外侄女。

有爵位的人家,哪家哪戶沒有幾張聖旨?

夏玉瑾去將自家以前接過的聖旨取來,與柳將軍收到的聖旨細細對比。

大秦聖旨是選用上好蠶絲,用特殊染色,特殊工藝織成的錦綾,顏色越豐富,聖旨等級越高。除祥雲瑞鶴外,兩端還有翻飛的銀色巨龍,隱入錦綾紋飾中,多重防僞,絕不外傳,製作精湛無雙,每張製作好的聖旨都存檔封庫,嚴加看守,所以建國以來,有過假傳聖旨的,僞造手諭的,卻沒有僞造聖旨的。

葉昭手持兩份一模一樣的聖旨,看了又看,看得眼都花了,實在看不出破綻,朝夏玉瑾輕輕搖了搖頭。

柳將軍挺直胸膛道:“我就說不會有假嘛,疑心病重!小心給皇上知道了,怪罪你們。”

夏玉瑾順手從媳婦手中接過聖旨,在燈下翻來覆去細看。

“盡胡鬧。”柳將軍繼續喝悶酒,想念乖侄女。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

就連葉昭都開始放下疑心,覺得是聖上心血來潮,想要暗換勢力時。

夏玉瑾忽然臉色變了。

他急忙將柳將軍的聖旨放到大家眼前,指着左邊銀色巨龍的一塊鱗片道:“看這裡。”

葉昭和柳將軍一起湊近看。

夏玉瑾問:“看出了嗎?”

葉昭搖搖頭,柳將軍也搖頭。

夏玉瑾趕緊將聖旨掉了個頭,再次指着那塊細小鱗片道:“看!”

若有若無幾條暗線,縱橫交錯,勾出一個幾近看不見的“李”字。

葉昭臉色也變了。

柳將軍雖不明白,也察覺不妙:“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夏玉瑾收起嬉皮笑臉:“聖旨有假。”

葉昭不由分說,果斷道:“調虎離山,嘉興關凶多吉少……”

柳將軍愣住了:“不會吧,就這麼幾條織錯的線,大概是織工疏忽……”

屋外一片嘈雜,宮裡太監急匆匆攔開要傳話的衆人,小跑步直闖內廳,黑着臉對柳將軍道:“聖上傳柳將軍火速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