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的園子到處都是丹桂樹,小路上灑着一地的桂花,踩到上邊,連鞋底鞋面兒都是香的,秋華帶着綠柳走在小徑上,心裡十分的舒爽。
正在走着,就見路旁閃出了一個人,彎腰向秋華行了一禮:“四小姐安。”
那人擡起頭來,秋華這纔看清楚原來是秋芝,她比在碧芳院胖了些,身上穿着一件淺藍色謝片對襟褂子,袖口緊緊紮起,可卻將手上一個赤金和白銀合併的的絞絲手鐲兒露在了外邊,映着陽光不住的在閃,地上有着白色和黃色交織的光點兒。
“姑娘,你前不久可去了趟天門?”秋芝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問,眼睛裡有一絲說不清的神色,很是複雜。
“是。”秋華奇怪的看了看秋芝:“怎麼連你也知道了?”
“姑娘,碧芳院裡三少奶奶最近派林媽媽和我們家的聯繫得很多,彷彿她還找了不少人在盯着你的動向,我雖不知隨雲苑裡是不是有被收買的丫頭,可容家園子裡肯定有。”秋芝的話說得又急又快,就如放水一般,嘩啦啦的倒了出來:“我不知道她們在打什麼主意,但四小姐先留心着纔好。”
“秋芝,你是個不錯的。”秋華望了望站在眼前的秋芝,身子有些圓潤,臉上沒有了少女的青澀,眉開眼闊,嘴脣有些厚,微微的張開在那裡,彷彿有不少疑問似的。
“四小姐,我已經改名了。我這名字是杭州賈夫人取的,帶過江陵來以後本該避着四小姐的諱給改了,可三少奶奶一直沒有給我改,出嫁以後,秋芝便自己改了名兒,要不是以後見着四小姐都覺着心裡不自在。”秋芝蠕動了下嘴脣,咧嘴一笑:“我改名叫做靈芝,四小姐以後可以喊我靈芝,或者……”秋芝的臉黑了黑,繼續說道:“喊我小四嫂子也行。”
秋華心裡有些感慨,秋芝這丫頭,自己原本是抱着想收買她的念頭纔去籠絡她的,沒想到她卻如此承了自己小恩小惠的情分,竟然不顧她男人來向自己通風報信,爲了避諱還把她的名字給改掉了!
“秋芝,你有心了,只不過名字也只是旁人喊喊罷了,我都已經習慣我們容家園子裡邊有不少秋字開頭的丫頭了。”秋華微微笑了笑:“旁人再怎麼喊,她們也是丫頭,不是小姐,你說是不是?”
秋芝不住的點頭,摸了下手腕上的鐲子,低頭說道:“四小姐雖然不計較,靈芝心中畢竟有愧,這名兒一定要改纔是。四小姐,我會幫你留意着我家裡那個,看看他們究竟想要做什麼,你自己一切當心些。”
“多謝你了,靈芝。”秋華誠摯的說了一句,見着秋芝的臉上慢慢的有了光彩,一種紅潤在她圓胖的臉頰上閃現出來:“我也不過是照着自己的本心辦事罷了,四小姐不必客氣。”秋芝彎了彎腰,朝秋華行了一禮,便飛快的朝樹木從裡走了去,那淡藍色的衣裳不久便隱沒在一園綠色裡。
秋華一邊朝前走,一邊想着秋芝和自己說的事兒,心裡有了些警惕,原來碧芳院竟是時時刻刻在注意着自己的舉動,連自己去了哪裡她都知道——和易小四聯繫,她究竟打算做什麼?
心事重重的走到流朱閣,春華正拿了繡繃坐在屋子裡邊繡手帕子,見秋華走進來,把繡繃一丟,撲過來便將秋華抱住:“你可算來了,我現兒每日就在繡嫁妝,真是膩味極了。”
秋華拉起春華的手看了看,笑嘻嘻道:“大姐姐這話也說得出口,每日在繡嫁妝?怎麼我都沒見着手上生個繭子?”
春華臉上微微一紅,伸手擰住秋華的臉:“你不要這麼眼尖好不好?也不安慰着我,就光顯得你眼神兒好?
容大奶奶在一旁看着姐妹倆爭吵,笑吟吟道:“還是秋華厲害,一句話便將你的謊話戳破了!看你還要不要四處抱怨,給人看穿了還那般理直氣壯!”
冬華拉了拉容大奶奶的衣裳,擡起臉來,聲音稚嫩:“母親,我這幾日跟着大姐繡花,也學會了幾種針法,改日給母親繡個鞋面兒!”
容大奶奶點了點冬華的額頭,將她摟在懷裡道:“孃的冬華最乖!只是你年紀還小,先不着急!”在冬華額頭上親了下,容大奶奶望向了秋華:“你母親昨日生了個兒子,你知不知道?”
秋華點了點頭,笑微微道:“方纔正想着要送什麼禮去鄭府呢,大伯孃快些幫我參詳着,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容大奶奶將桌子上邊放着的一張紙遞了過來:“你先看看,還要不要添什麼?我們過會就出府去給你母親送禮,你二伯孃早就在信裡邊說了,你母親生了孩子得要記着先替她送一份禮,到時候她再從杭州送些新鮮物事兒過來。”
秋華低頭看了看,禮單上邊寫了一長串,那些補藥約莫要送給季書娘,綢緞首飾之類該是送給新添的那個鄭家少爺的,還有幾樣看着是該是給鄭老夫人和鄭青雲的。“大伯孃想得這麼周全,我都不用想了,就照大伯孃的禮單來罷,要多少銀子,秋華這就去取來。”
容大奶奶將那禮單拿了回來,笑着對秋華道:“放心,你要給的銀子我可一兩都不會少要,這不是公中送禮,該是從咱們私房裡邊出的!”
春華在旁邊扯了容大奶奶的衣角,扭着身子道:“母親,難道你便不要帶我去了不成?”
“待嫁的女子最好是守在家裡,不要出去拋頭露面了。”容大奶奶溫和的摸了摸春華的頭髮:“等你嫁了人以後便能寬鬆些,你再熬熬,左右不過一年半不到了。”
春華失望的坐了下來,嘴裡嘟嘟囔囔:“我不少日子沒見過三嬸孃了,也不知道她過得怎麼樣,好想去看看她,說不定我到出嫁前都沒機會去看她了。母親,你現兒說得彷彿巴不得我快些嫁出去,等一年半以後我便不相信你會捨得我!”
秋華聽了這話心裡頭一酸,光陰似箭,一轉眼春華出閣的日子便不遠了,夏華現兒去了杭州也不在府裡,昔日在一起玩耍的姐妹便如流雲般散了。她心裡頭一熱,走過去挽起春華的胳膊對容大奶奶道:“大伯孃,你方纔說的,待嫁女子最好守在家裡,只是最好罷了,也沒有說不能出去是不是?”
容大奶奶見秋華春華挨在一處,姐妹倆臉上俱是盼望的神色,嘆了一口氣:“罷了,左右是去旁人家,也不算拋頭露面,走罷走罷。”
春華歡呼了一聲,蹦起來跑到容大奶奶身邊抱住她在臉上蹭了蹭:“我知道母親心疼我,母親最好了。”
“瞧你這輕狂樣兒!”容大奶奶笑着輕輕啐了春華一口,又將她拉近些,緊緊靠在自己身邊,帶着春華走了出去。
幾人先去了回春堂買上好的補品,剛剛好鍾大夫在,聽說要買送給鄭夫人的補藥,他給挑選了幾樣,笑着對容大奶奶說:“大少奶奶可真是有心,鄭夫人有你們這些好姐妹可真是一輩子的福氣!”
容大奶奶笑着回道:“什麼福氣不福氣的,只要書娘過得好我這心裡也就踏實了。”
接下來容大奶奶又帶着春華秋華去了金玉坊,嘉懋剛剛好在,聽着母親說了這事,便熱心的替他們挑起項圈來:“母親,不如買個赤金的瓔珞,再配上一副手鐲一副腳鐲。”
聽到“瓔珞”這兩個字,秋華心裡微微一動,那日薔薇架子下鄭彩蓮含羞帶怯的臉又浮現在眼前,莫非嘉懋逢人便幫着挑瓔珞不成?她趕緊搖搖頭道:“瓔珞是女孩兒用的,不如就選個金項圈,下邊掛把長命鎖便是。”
容大奶奶也覺得秋華說得對:“哪有小公子帶瓔珞的?快莫要選那個,免得鄭老夫人以爲我們存心氣她,送了個女孩兒用的東西給她的寶貝孫子!”
鄭青雲膝下空虛,只有兩個庶出的女兒,現兒書娘一舉得男,保準鄭老夫人喜歡得不知怎麼愛才好呢,這個兒子來得可真是好,容大奶奶心裡邊真是替季書娘歡喜。
嘉懋聽着母親這般說,也知道自己犯了錯,趕緊讓夥計從那邊拿了些赤金項圈和長命鎖出來:“還是母親想得周到。”
“嘉懋哥哥,你是不是逢人便推我們金玉坊的瓔珞?”秋華想了想,有些忍不住,鄭彩蓮脖子上那個瓔珞一直在她眼前晃個不歇,讓心裡頭有些不舒服。
嘉懋一愣,擡頭看了看秋華道:“也不盡然,只是來金玉坊買首飾的夫人小姐們很多都喜歡買瓔珞,所以咱們金玉坊便多做了些瓔珞,我自然要推薦賣掉纔是。”
秋華聽着微微一笑,想到了鄭彩蓮那日摸着瓔珞的神情,心裡不由得有幾分可憐她,嘉懋不過是想將鋪子裡的首飾給賣了,可在她眼裡,他的舉動卻有了別樣的意義。
店夥計拿了很多種項圈長命鎖過來,容大奶奶仔細挑選了一番,挑出了一副精緻的項圈和長命鎖,嘉懋又幫着挑了兩副鐲子:“母親,我也想跟着去看看三嬸孃。”
容大奶奶擡頭看了看嘉懋,露出了一絲笑容來:“當得的,就憑你三嬸孃給你做了這麼多年的衣裳,也該去看看她。”
秋華暗叫一聲不好,正想出言反對,這邊嘉懋已經興沖沖的讓夥計將首飾裝在一個精緻盒子裡邊,抱起了箱子望着容大奶奶道:“母親,咱們快走罷,我去看看三嬸孃便回來,現兒這鋪子裡還真少不了我。”
容大奶奶擰了嘉懋的胳膊一把,笑吟吟道:“一年都沒做滿,就說上大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