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到了,按照容府往年舊例,這會該先去族裡祭拜祖先,然後族內分紅,各家各戶將族裡田莊裡收成、店鋪盈利領了回去,可現兒容家已經搬到了京城,自然便不再參與這些事情,容二太爺早就寫信來說過,田莊的糧米便折了銀子給他們存着,等有人進京再給他們帶過來。
既然不在江陵,這小年過得也不一樣了,容老爺甚至還要照常去上朝,容大爺和容三爺還得去府衙理事。大周給官員放假的規矩是五日一休沐,端午中秋三日,冬至七日,春節從每年的二十八開始到上元節,事假另外再算。所以即便是到了二十四,容府一早還是開了大門,馬車載着容家父子三人出去公幹。
容夫人送了容老爺出門,受了春華秋華的請安禮,由淑華陪着用了早飯,正坐在大堂裡和淑華說着閒話,就聽外邊有管事媽媽奔了進來:“夫人,鎮國將軍長孫帶着禮單過來了。”
容夫人聽着“禮單”眼睛便眯了起來:“鎮國將軍只是在我們容家才搬來京城的時候過來拜會了下老爺,也沒見他送什麼東西,心裡還在想着這親家怎麼這般不知禮節,可算是上門來送節禮了。”
那管事媽媽伸了脖子往外邊瞧了瞧,小聲提醒道:“夫人,那位許公子已經過來了。”
容夫人聽了這才坐正了身子,臉上盡力擺出一副平和的神色來,才坐穩身子,就聽到橐橐的腳步聲,一位穿着哆羅呢鑲嵌金絲線大氅的少年帶着兩個長隨走了進來,那少年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俊眉朗目,身材高挺,容夫人心裡不由讚了一句,早幾年見着這許允褘還只覺有些青澀,可今日見了卻又大不相同了。
淑華沒有避回內室,聽着說鎮國將軍長孫過來的時候,她心裡忽然有些雀躍,想看看當日那白衣少年變成了什麼模樣,見容夫人沒有讓她回去的意思,於是她便坦然的坐在了旁邊椅子上。偷眼打量着那位青年的許公子,她將來的姐夫。
可能是出身皇族,他看上去很是高貴,想到當年在容家園子裡遇着他,自己慌忙逃跑的那一幕,淑華便覺得心裡砰砰亂跳,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指尖,再看了看許允褘,心裡忽然升起一種嫉妒的感覺。憑什麼春華就能得到這麼好的男人,論相貌才智,她哪點比得上自己?除了只是容家的嫡長孫女罷了。那種感覺在心底裡慢慢的升了起來,彷彿一條小蛇在遊動,伸出紅色的舌頭在舔着她焦躁的心,望着那幅閃着金光的大氅,淑華嘴角慢慢的浮現出一絲笑容來。
許允褘將禮單遞給了容夫人,陪着她說了幾句話兒,說來說去實在無話可說,覷着容夫人的臉道:“容老夫人,允褘還帶了些東西是要給容大夫人的,能不能讓人帶允褘去見容大夫人?”
容夫人聽着許允褘喊自己老夫人,心裡已然不悅,又聽說他還有東西要送給容大奶奶,更是不舒服,朝許允褘勉強笑了笑:“自然可以。”心裡頭卻是恨得牙癢癢的,疑心着許允褘送給容大奶奶的東西更值錢些。
轉過臉吩咐沈媽媽:“你帶許大公子去華瑞堂。”這時淑華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容夫人行了一禮:“祖母,我帶姐夫過去罷。”
容夫人愣了愣,搖了搖頭道:“淑華,你便在大堂裡陪着祖母罷,沈媽媽帶許大公子過去就行了。”
許允褘聽着淑華的聲音朝她瞧了一眼,眼裡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來,臊得淑華低下了頭,一張臉漲得通紅,疑心許允褘正在嘲笑自己,差點都要哭了出來。許允褘跟着沈媽媽離開大堂後,容夫人正色對淑華道:“淑華,以後說話要注意分寸,你今年都要滿十三歲了,怎麼還能像小時候那般沒有顧忌。雖說許允褘是你的姐夫,可也該注意言行舉止,怎麼能孤男寡女的結伴而行呢。”
淑華委屈得似乎眼裡能滴出水來,望着容夫人癟了癟嘴:“祖母教訓得是,淑華確實沒有考慮周到,是淑華失禮了。”
容夫人笑着說:“知道就好,以後注意着便是了。來,陪祖母去碧芳院看看你娘,也不知道她這病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淑華應了一聲,走上前去和小霜扶住容夫人往大堂外邊走去,出了主院,似乎還能見着在遠處有一件亮閃閃的大氅,映着日光刺着她的眼睛。
許允褘由沈媽媽帶着到了華瑞堂,容大奶奶見未來女婿上門來送節禮,眉開眼笑的接過了那張禮單,望了望許允褘道:“鎮國將軍真是有心了。”
許允褘倒也不掩飾,直接開口請求容大奶奶道:“容大夫人,能不能讓我見見春華?好幾年不見了,也想瞧瞧她變了模樣沒有。”
容大奶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還過幾個月便要嫁去你們許家了,還怕那時候沒得見面的時候?那可是日日夜夜都能見着!”
許允褘見容大奶奶雖然口裡拒絕,可眉眼的神情卻不似有推託之意,向前走了一步,像撒嬌似的對着容大奶奶放軟了聲音:“容大夫人若是不答應,那我去找嘉懋,他被我磨上幾句自然會肯了,容大夫人爲何不直截了當一點,免得我走彎路?”
容大奶奶見這個未來女婿爲了見春華,竟然連撒嬌的手段都用上了,不由得哈哈一笑,指了金枝讓她帶着許允褘去流朱閣:“將小姐喊出來到前院說說話便是了,許大公子可別呆太久,免得被人說了閒話!”
許允褘很豪爽的回答:“有什麼閒話好說?我和春華是未婚夫妻,又不是什麼私定終身,站在院子裡說幾句話都不成?誰敢說閒話,小爺我撕爛他的嘴!”
跟着金枝從華瑞堂走了出來,沿着青石小徑往前邊走,拐了兩個彎便到了一個園子前邊,金枝上前叩門:“快些開門,咱們的姑爺來了。”
許允褘站在門口,聽着裡邊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心裡竟然有些緊張,雖然表面上裝得滿不在乎,可這依舊不能掩飾他的那種羞澀和焦慮。見開門的只是個丫鬟,許允褘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望了望流朱閣前院裡幾盆綠色的盆景,盆景後頭隱約有幾個女子的身影,一顆心又忍不住亂跳起來。
春華正和秋華坐在前院繡着鞋面,聽丫鬟來說“姑爺”來了,不由得臉上染了兩塊紅暈,捏針的手都沒得力氣,軟綿綿的抽了下繡線,似乎連鞋面都鑽不過。冬華聽說姐夫過來了倒很是歡喜,小跑到門外牽住許允褘的衣袖:“姐夫,你在門外呆站着做什麼,快些進來!”
許允褘被冬華一拉,兩條腿不由自主便跨了進來,跟着冬華往右邊走了兩步便見着了正在繡鞋面的春華,見她拿着一根繡花針拔了老半天,也不見將那繡線抽出來,不由得哈哈一笑:“春華,你怎麼越活越回去了,拿針的力氣都沒有了不成?”這話剛說出來心裡又懊惱不已,自己難道不該說兩句好聽的話兒?
春華氣呼呼的站了起來,將鞋面塞到許允褘手裡:“那你倒是來試試,看你能不能繡出一朵花來?我們繡花可是有講究的,該隔多少距離,繡線拉的輕重,都要事先有個估計,若是你來繡,還不知道會弄成什麼樣子!”
許允褘低頭看了看那鞋面兒,見那黑色絨面兒上邊繡着兩隻老虎,一隻已經繡完整,一隻卻還只出來一半,他笑着拿了鞋面問春華:“你這是給我繡的不成?”
春華兇巴巴的將鞋面兒搶了過來,橫了許允褘一眼:“誰給你繡,我是給自己繡的!”她擡頭望着許允褘,總算心裡不是跳得那麼快了,可他一雙眼睛老是打量着自己,帶着那狡猾的笑容,看了真是讓人生厭!
許允褘見自己未來的娘子兇悍的望着自己,不僅不惱反而笑了起來:“春華,難怪你要給自己的鞋面繡老虎,瞧你這模樣,分明就是一隻母老虎!”
冬華在旁邊一聽有些着急,跺着腳喊道:“姐夫,你這是什麼眼神!我姐姐要穿這麼大的鞋子嗎?她還不是給你繡的?”
許允褘聽了這話好一陣驚喜,又將鞋面兒從春華手裡搶了過來:“給我繡的?那我得好好看看!”他打量了下那一隻已經繡好的老虎,用手摸了摸,搖了搖頭道:“春華,你這繡花的技術還沒到家,瞧這老虎繡得跟貓似的!”
旁邊的丫鬟婆子聽了這話都吃吃笑了起來,春華瞪了許允褘一眼,劈手又將那鞋面奪了過來:“我是不會繡花又如何?你用得着拿這個來取笑我?告訴你,以後不管是貓是老虎,我繡了什麼你便得穿什麼,別和我囉嗦!”
秋華見那鞋面兒被兩人搶來搶去,鞋面都有些皺在了一起,不由得心裡好笑,走過來將春華拉到一旁道:“大姐姐,你們難道就沒別的好說了?這不過是成親繡的嫁妝罷了,以後哪還用得着你去繡鞋面兒?去珍瓏坊買便是了。”
許允褘抖了抖身上那件大氅,金絲在陽光下發出亮眼的光來:“還是秋華妹妹說得對,要什麼東西還不知道去買?何必自己動手繡,既浪費時間又浪費繡線!”
“嗖”的一聲,一個紅色的糰子朝許允褘飛了過來,他唬了一跳,伸手接住了那個糰子,打開手一看,卻是一團紅色的繡線,見春華氣鼓鼓的站在那裡望着他,許允褘咧嘴一笑:“春華,你莫要生氣,我只是實話實說。”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停住了吵鬧,那隻鞋面兒總算是被扔到了笸籮裡邊,沒有再被爭來奪去。秋華領着冬華和丫鬟婆子們避到一邊,盆景後頭只剩了許允褘和春華兩個,一時間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春華看着許允褘,許允褘也看着春華,兩人四目相望,只覺得情生意動,又不知道要說什麼話纔好,就這樣一直站在那裡,就如泥塑木雕一般。秋華在旁邊聽着沒動靜,心中大樂,素日裡春華喜歡找她說話,這會子倒沒聲響了。她偷偷推了推冬華:“他們不說話,你去讓他們說話?”
冬華應了一聲就往那邊跑,剛到院門口就見幾個人影站在那裡,定睛一看卻是容夫人帶着淑華,於是大喊了一聲:“祖母,三姐姐,你們怎麼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