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陵,一切風平浪靜,似乎沒有誰注意到秋華帶着弟弟妹妹去外邊遊玩了一趟。馬車悄悄在長寧侯府的角門停了下來,衆人從角門裡悄悄的進了園子,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關上,眼前熟悉的景象讓秋華覺得她彷彿從來沒有去過應天府,一切都只是一個夢而已。
嘉懋沒有在江陵久留,送了秋華回府,第二日他便乘船去了京城,玉華嘉文和嘉徵都很是不捨,經過這次外出遊玩,三個人對嘉懋都有了好感,拉着他的手不肯放。
“府裡有事情,大哥得要回去,你們再過一年就能來京城了,到時候大哥再陪你們玩。京城好多好玩的地方你們都沒去過,大哥帶你們玩個夠!”嘉懋笑眯眯的颳了下嘉徵的小鼻子:“只有一年半了,眨眨眼便過了!”
一年半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每日裡坐在院子裡,看着樹葉從枝頭一點點的從綠色轉成黃色,慢慢變成深褐色,被秋風一吹,便晃盪着身形從枝頭墜落了下來。北風起了,雪花飄舞,一年就這麼過去了。然後又見着枯枝上邊出現點點新綠,花朵似乎是一夜之間便開了一般,到處都是奼紫嫣紅開遍,在一片綠色的映襯下生機勃勃。
這一年半禮,秋華也沒做什麼太多的事情,每日裡在隨雲苑裡呆着,照看弟弟妹妹,臨帖畫畫,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算賬,她打算盤的水平長進了不少,隨雲苑的丫鬟們也跟着都學會了打算盤。
及笄的時候,京城那邊派人送來了一堆東西,秋華看了那個大箱子,不由得搖頭微微一笑:“今年送過來,明年又得帶回去。”
從容老爺到嘉瑞,容府個個都送了及笄禮,箱子裡邊各色禮物,什麼樣的都有,嘉文和嘉徵看中了嘉榮嘉瑞送來的東西,和秋華說了一句,拿着那兩個盒子笑嘻嘻的跑開了。玉華望着亮閃閃的簪子手鐲,眼裡有着羨豔的神色,秋華摸了摸她的頭:“你想要什麼?自己選罷。”
玉華擡起頭看了秋華一眼,小聲問道:“四姐姐,可以嗎?”
秋華笑着朝她點了點頭,玉華的臉漲得通紅,鼓起了嘴巴,伸出手來在容老爺送給秋華的一對鐲子裡拿了一個,怯生生的望着秋華。
“來,四姐姐給你戴上。”秋華拉起玉華的手,將那個鐲子套在她手腕上。玉華的手腕很細,鐲子有些大,掛在上邊不住的晃,若是低下手腕,馬上就要掉下來一般。秋華端詳了下,眼裡露出了欣賞的神色來:“這白玉鐲子很好看,玉華眼光真好,只是你還要長大些才能戴,先自己去收起來,等到了姐姐這麼大的時候就能戴了。”
玉華點了點頭,捧着手腕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秋華見着她的背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現在的玉華與以前相比,真真是完全不同了。
到了第三年的十一月,容老爺派人來接秋華姐弟進京:“二十七個月滿了,剛剛好可以回來過年,再不回來,隨雲苑裡邊都要結蜘蛛網了。”
在船上顛簸了十來日,總算是回了京城,嘉懋帶着人在碼頭上接秋華,見着她從船上下來,端詳了一番:“怎麼就不見你添點肉,夏華見了定然會羨慕死。”
夏華去年嫁進陸府,最近才生了孩子,是位千金。陸老夫人倒沒有說什麼,反正她曾孫已經有了好幾個,見着新生的千金白胖可愛,心裡也是歡喜:“看着就是個有福氣的。”趕緊叫人拿出一套長命鎖來,親手給孩子戴上。夏華在旁邊見着,這才稍微安了心,剛剛生產以後得知自己生的是個女兒,她還真有些擔心,怕陸家人不高興,現兒見着陸老夫人眉眼一樣順暢,這纔打消了顧慮。
陸老夫人沒說什麼,陸夫人也沒說什麼,她早已抱上了孫子,所以並不覺得孫子的迫切性,來看夏華的時候依舊眉開眼笑:“先開花,後結果,有女有子,湊成一個好字。”
老祖宗和婆婆都沒有說旁的話,夏華終於放下心來,每日裡吃吃喝喝,過得十分舒暢,只是這身子卻漸漸發福了,以前的衣裳全部穿不下,只能重新做了一些。等着孩子滿月辦湯餅會的時候,見着秋華那身子,夏華真是眼睛都紅了:“秋華,我將着身子的重量分你一些罷!”
秋華瞧着夏華好不容易尖下去的臉又變成小圓盤,腰部也十分豐盈,不由得連連搖頭:“二姐姐,你若不再控制住飲食,總怕還會更胖呢。”
夏華也愁得直皺眉:“我難道不想?只是卻忍不住!”
春華在旁邊望着夏華寬了不少的身子連連搖頭:“你這樣下去,也不怕妹夫嫌棄你?我方纔進來的時候見着有個丫鬟給妹夫倒茶,那眉毛都要飛到鬢邊去了!再不想點法子,那爬牀的恐怕就要來了。”
聽到這話,夏華的臉稍稍拉長了些,望着春華與秋華的眼睛露出了一絲無奈:“那個該是母親給安排的通房。”
“通房?”春華大吃了一驚:“那陸景行收了房沒有?”
秋華默默的望了夏華一眼,見她的眼皮垂了下來,睫毛蓋住了眼睛,只見裡邊盪漾着微光,似乎有淚珠要掉下來,心裡大爲吃驚,看來陸景行是已經將那通房收用了。
“這陸景行真是可惡,怎麼能這樣?不行,我得讓允褘喊他進來,非把他罵個狗血淋頭不可!”春華氣呼呼的拍着桌子跳了起來,轉臉望向旁邊的銀枝:“快去將爺找過來!”
“銀枝,你別去!”夏華趕緊銀枝喊住:“大姐姐,景行對我還是很好的,只是婆婆看我在坐月子,不方便服侍他,這才送了個通房給他。”說到此處,夏華哽咽了一下:“大戶人家,誰家裡沒有通房姨娘的呢?只不過是個通房罷了,我與她計較,未免失了自己的身份。”
秋華見夏華強顏歡笑的說了這幾句話,心裡實在彆扭得慌,這陸景行怎麼就不能和許允褘一般一心一意呢?雖然夏華說只不過是一個通房,她不想失了身份去計較,但畢竟陸景行也可以拒絕的不是?陸景行對於夏華,感情可能並不是那樣深厚。
“哎,你自己都這樣想,那我也不說多話了。”春華怏怏的坐了下來:“只是你總得要厲害一些,別讓人欺負到你頭上來。”
“這個我自然知道。”夏華點了點頭,眼睛橫着朝窗子外邊掃了一眼,見着有個穿着紅衣的身影一閃便過去了,冷冷的哼一聲:“只要景行晚上讓她進屋子伺候,我第二日便讓寶珠守着她喝避子湯,大姐姐你便放心罷,怎麼着也不會讓一個奴婢爬到我頭上來。”
秋華聽了這幾句話只是氣悶,陪着坐在旁邊,一聲也不吭,這時門簾晃動,一絲冷風從門簾下邊鑽了進來,衆人擡眼望去,就見陸景行陪着許允褘走了進來。
“春華,咱們回府去罷!”許允褘興致勃勃的走過來:“咱們兒子還在家裡等着我帶他去演武場玩耍呢。好小子,現在都能跑了,小腳還邁得挺快!哪天我帶了來你們家,讓他來好好看看這個妹妹!”
陸景行笑着答應了一句,走到夏華身邊道:“大姐和姐夫要走了,咱們送送?”這時眼角卻掃了過來,望了望秋華,飛快的轉開了視線,目光落在夏華鬢裡的滴露多寶簪,忽然間心裡便惆悵了起來。
湯餅會以後,秋華跟着容大奶奶回府,坐在馬車裡兩人都沉默不語,秋華見容大奶奶緊緊的閉着嘴,臉上有一層薄薄的怒意,心裡想着看來大伯孃也已經知道了陸景行收通房的事情。
“大伯孃。”秋華嘆了一聲氣:“陸景行收通房了。”
“我知道,你二伯孃方纔跟我說了。”容大奶奶攥緊了秋華的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這納妾收通房的事情多着去了,咱們還不能去給夏華支招,若是萬一出了什麼事情,都該算到她頭上。”容大奶奶也嘆了一口氣:“這都是各人的命。”
秋華望了望馬車外邊,軟簾被風吹起,偶爾露出了一絲微光,從光亮那處望了過去,就見街頭人來人往,十分熱鬧。秋華想到了夏華那張無奈的臉,一顆心慢慢的沉了下去,直到耳邊傳來容大奶奶的聲音:“秋華,你也別想多了,安心在家裡備嫁便是,高祥總不至於和那陸景行是一個德性。”
聽着容大奶奶提到安心備嫁,秋華的臉紅了紅,這次回來,兩家已經將日子定了下來,就在明年的三月二十八,離現在只有五個月不到了。
“明天起就該着手給你去看嫁妝了,幸好咱們有個珍瓏坊,只消去勾選了要的東西便是。”容大奶奶笑吟吟的望着秋華:“秋華,珍瓏坊開了這麼多年,你的壓箱銀子可是足足的了,只怕高祥兩隻手都會接不住!”
秋華微微笑了笑,這麼多年來,她都把錢攢着,母親和離時容家給的五萬兩銀子,加上珍瓏坊的紅利差不多有十四五萬兩,上回在應天府買鋪子花了四萬五,現在手裡還剩了十來萬兩銀子。公中到時候還有二十萬兩銀子打發,花幾萬兩置辦嫁妝,剩下的便是自己拿來過小日子的,這麼一算,自己還頗有些閒錢呢。
第二日,秋華同着容大奶奶去了珍瓏坊,掌櫃的見主家來了,趕緊迎了出來:“主家來了,今日可是要查賬?”
容大奶奶搖了搖頭,笑微微道:“今日要買東西,你將鋪子裡的冊子拿出來,我們要好好選些東西,你們將單子給繡娘,趕緊做齊整送過來。”
京城的珍瓏坊現在已經請了四十多個繡娘,秋華讓李英娘從江陵那邊派了兩個技術最好的過來傳授繡技,經過這幾年的調教,大部分繡娘都能領會到了,繡出來的東西與江陵那邊過來的也差不了太多。
容大奶奶和秋華一口氣挑了差不多百多件東西,看得掌櫃的在旁邊瞠目結舌:“主家家中有喜事不成?這怎麼着也該上萬兩銀子了。”
秋華沒有答話,只是臉上微微的笑,冬日的陽光照着她耳垂上的耳璫,濯濯的耀着人的眼睛,在鋪子地面上投下了細碎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