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臣盯着姜鬆,想聽他能編出什麼花樣來。
“多謝萬歲。”
姜鬆再拜,恭敬回道,“國子監離着臣所住之所甚遠,若凌生去國子監讀書,須在國子監中留宿,如臣子姜思堯一樣,一旬回府一次。但這之中卻有兩樣難處:一是凌生白日讀書晚上習武,住在國子監中怕驚擾他人;二是凌生因未能救下被人亂刀砍死的生母和家人,眼睜睜看着她們死去,心中一直難安,常被噩夢驚擾,醒來後便無法入睡。臣的二弟這些年一直與他同睡,凌生驚夢的情況才得好轉,所以臣與二弟纔不敢冒然送他入國子監。”
聽姜鬆說得有理有據,衆人沒詞兒了。一個十一歲的娃娃,白天讀書晚上練武,晚上做噩夢姜楓還親自哄着,你能說人家沒管好?
尹騫接話道,“萬歲,姜楓待任凌生,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景和帝滿意了,“太傅所言極是。”
不待徐崇等人繼續發難,太傅又追問道,“雖說如此,但姜楓教子之法確實欠妥,他怎能‘領着’任凌生去逛清平江呢,姜大人,這又是怎麼回事?”
姜鬆不傻,一下就聽明白了,連忙道,“回太傅,六月初二書院散學之後,凌生應邀,與一幫少年乘畫舫同遊清平江,我二弟並不知曉。他們父子在江上偶遇後,我二弟怕凌生沒帶銀兩失了禮數,纔給了他些銀子。回府之後,臣也曾責備他爲何不將孩子直接帶回府。臣的二弟卻說……”
見姜鬆不說了,衆人忍不住好奇催促,“姜大人,姜楓說了什麼?你如實道來,萬歲不會怪你無禮的。”
關於這一段,姜鬆實在想不到什麼更好的說辭,便如實道,“回萬歲,臣的二弟卻說,‘凌兒雖然才十一歲,但他也要面子,若小弟當衆把他提回府,讓他日後如何在朋友面前立足?’”
衆人紛紛點頭,難怪任凌生願意跟着姜楓,這樣的爹他們也想要。
黃通笑着開口了,“回萬歲,那晚臣的孫兒黃劍雲也在船上,他回府之後曾提起此事,言語之間頗爲羨慕。”
杜海安也道,“萬歲,臣之孫杜長陽也在船上,這小子更是直言不諱地說想去姜家,給姜楓當兒子。”
衆臣聞言,
忍不住哈哈大笑,景和帝面上也有了笑容。徐崇額頭冒出冷汗,悔之晚矣,他怎就沒打聽清楚任凌生是與誰一同去的清平江呢。
衆人笑罷,太傅尹騫又搶了御史武雲山的話,繼續道,“姜楓此舉,雖說全了孩子臉面,卻有溺愛之嫌。姜大人,任凌生回府之後,姜楓可有對其進行管教?”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姜鬆當然明白該怎麼接,“當晚凌生回府後,臣的二弟與他聊了半夜,凌生聰慧懂事,教他明事理,知對錯,懂分寸。”
雖然很好奇姜楓對任凌生說了些什麼,景和帝卻忍住沒問,只點頭道,“姜謫仙不只是賢臣,還是教子有方的良父,將武安侯之孫交給他,朕十分放心。”
萬歲都放心了,其他人還敢說啥?
於是,當太傅領頭高呼“萬歲聖明”時,羣臣立刻跟上。於是,御史狀告姜楓教子無方之事,便這樣有驚無險地過了。
萬歲散朝,百官退下。姜鬆跟在走路已顫顫巍巍的太傅之後,待周圍人少了,姜鬆才上前給太傅深施一禮,謝他在殿上施以援手。
尹騫擡手讓他起來,語重心長地道,“勞煩姜大人回去告訴姜楓,讓他好自爲之,千萬莫辜負萬歲的全然信任。”
“是。”
放眼當今朝堂,能令萬歲“全然信任”的有幾人?待太傅走遠,姜鬆直起身,覺得肩上的擔子又重了數倍。
“姜大人。”
姜鬆正出身時,忽聽背後有人喚他,轉身見方纔在殿上狀告二弟的御史武雲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身後,便拱手道,“武大人。”
武雲山拱拱手,“姜大人……”
“武大人。”還不待武雲山說完,御史大夫荊吉良便喚住了他,問道,“黔州旱災的文書,武大人可整理出來了?”
武雲山慚愧道,“尚無,下官這就回去整理。”
荊吉良向姜鬆略一頷首,便帶着武雲山向御史臺的方向走去。待走遠了,荊吉良才問,“你方纔可是想向姜鬆發難,責問姜楓身爲朝廷官員,爲何流連清平江?”
武雲山憤憤不平道,“大人,姜楓不只夜宿清平江歌樓妓館,還與不少妓子交往過密。臨月樓的元東君離京時,他竟親自送出十里,賦詩相贈!”
“此事,萬歲已然知曉,還將姜楓召進宮中親自訓誡。”荊吉良緩緩道。
武雲山瞠目結舌,半晌不能言。
荊吉良倒背雙手,遙望遠處的紫色宮牆,語重心長道,“人無完人,姜楓雖有瑕疵,但他是個做實事的好官,西城在他的治理下井然有序。德善,大道理老夫已經講煩了,何事該管、何事不該過問,你當有分寸纔是。”
武雲山字德善,乃是荊吉良的學生,德善二字,還是荊吉良爲他起的。
武雲山握緊拳頭,壓在心底的話終於講了出來,“恩師,弟子知道,可恩師不讓子弟管!眼看着安孟大案就要審結了,文武百官卻無一人敢提重啓肅州貪墨大案,此案乃百官心結,天下重疾,此疾不除,天下難安。弟子願以滿腔熱血……”
“德善,莫說你的滿腔熱血,便是爲師拼上這條性命,也無法重啓此案,時機尚不成熟。”荊吉良沉重道。
“恩師這話已說了六年,時機何時才能成熟?”武雲山追問道。
“快了,這回真得快了。”荊吉良望着遠處小跑着奔着姜鬆的姜楓,緩緩道。
瞧着姜鬆忍不住一巴掌拍在姜楓的後背上,指指點點不知在說什麼,姜楓老老實實地低着頭聽着。
武雲山皺了皺眉,“恩師,這姜楓何德何能,竟能讓萬歲另眼相待?”
“另眼相待他的,又何止萬歲。”荊吉良望着姜楓,輕聲道,“方纔在殿上,你不也想踩着他爲自己立名麼?”